丰子恺:敬礼
他喝了一大碗早已厌倦的牛奶,就像吃药一样,吞下了一把看起来像棋子和外国纽扣的肺病药。早上的麻烦事都解决了。孩子们出去干活或者去上课了,妻子去了街上,劳保阿姨也在某处,所以家里很安静。我一个人把自己关进书房,坐在书桌前。这是一天中精力最充沛的时候。现在是开始工作的时候了。
今天我想翻译一段原文。文章写得很好,但翻译难度很大。不过昨晚我提前看了一遍,躺在床上就计划好了句子的结构,所以今天的工作并不难。只要想一下每个句子中的单词,你就可以把它变成中文。他右手拿着钢笔,左手拿着香烟。桌子的左角放着一杯茶和一个烟灰缸。他眼睛盯着笔尖,对工作充满热情。他的左手经常不小心把烟灰碰进茶杯里。幸运的是,他没有把烟灰缸当茶杯喝。茶里加了烟灰,味道特殊,但并不难闻。
翻译结束后,我放下钢笔,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。我的眼尾感觉右手搁着的桌子上有一个小东西在动。仔细一看,原来是一只受伤的蚂蚁,双腿已经不能行走,但躯干却完好无损。它时而抬起头,时而翻着肚子,时而拍打着受伤的脚,试图爬走。然而,它却一步步爬走了。他一个踉跄,终于摔倒了,浑身颤抖,仿佛在绝望地挣扎。啊,这一定是我的错!当我忙于工作时,我没有注意到我右腋下的蚂蚁。我写完一行字,当我快速把笔移到第二行的最上面时,我的手臂像汽车一样疾驰。然而桌子上没有红绿灯,也没有人行横道,所以我把蚂蚁压死了。它并没有让我陷入警方诉讼。但我又觉得可惜,没能送它去医院治疗。但是,无论如何!
不过,想了再三,也不能全怪我。谁教它进入我的车间并被机器碾压的?这是它自己的错,我不承担任何责任。然而,眼前躺着一个不朽的生物,却让我感到很不高兴。我想起昨天翻译的一篇文章:“假设有一个人,受了很多苦,却死不了。不仅这个人自己没有生命的价值,就连看护他的亲人也可能会觉得杀了他就大发慈悲了。”(见夏目漱石的《旅宿》。)我想:我伸出一根手指,把那只正在遭受百苦的蚂蚁一下子捏死,让它摆脱痛苦,这不是慈悲吗?不过,我想起了某位医生的话:“延长生命,是医生的天职。”我还想起了家乡的一句话:“善死不恶生。”我拒绝这样的怜悯。而且,那只蚂蚁虽然受伤了,但它还在顽强地挣扎着,看它只是局部残废,但整体生命力还是很强的,你怎么能用手指杀死它呢?犹豫不决耽误了我的工作,最后的决定是:我只是假装没有看到他,假装没有这件事,我把稿纸移到左边,继续我的翻译工作,不关我的事,让这只自残的蚂蚁在我的办公桌上挣扎。
毕竟,翻译的工作固然重要,但蚂蚁的生命却微不足道。当我再次对工作充满热情后,我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。我仔细思考,勤改正,认真查字典,不断地抽烟。忙碌了半天,工作又结束了。我又放下钢笔,坐在椅子上,伸了个懒腰。在我的眼尾,我感觉到桌子右角有一个小东西在离我两英尺远的地方移动。它似乎比一只蚂蚁还大,正慢慢地朝着桌子斜靠的窗户下的墙壁移动。我凑近一些想仔细看看。呵呵,不看的话你会大吃一惊!原来,有两只蚂蚁,一只是受伤者,一只是施救者。他们抓住受伤者的身体,把他拖向墙壁。然而,施救者的身体并不比受伤者大。背着一个和自己体型一样大的伤者跑步显然是很困难的,所以他经常停下来休息。有时我会扶着他的肩膀走,走几步就停下来,转身扶着他的一只脚走;走了几步,又停下来,握住他的一只脚。抬起另一只脚,继续前进。停下来的时候,两人碰了碰头,似乎有什么话要说。也许受伤的人告诉他他的脚受伤了,让他握住另一只脚;也许救援人员问他伤势如何以及是否可以移动它。伤者有一两只脚伤势不重,还能在桌子上前进。显然他很关心伤者的救援难度,所以尽量主动出击,以减轻自己的负担。因为太困难了,所以他们移动得很慢。直到现在,他们距离墙壁还有半尺的距离。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位救援者。看来,他一边埋头翻译,一边跑出去寻找同伴,结果发现同伴受伤了,躺在桌子上。他不遗余力、不辞辛劳、冒风险地帮助他回家休养。这么一只小动物,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友谊,如此慷慨的牺牲精神,如此伟大的互助精神,着实让我惊讶不已!同时想起刚才自己看不起他,想杀了他,竟然不理睬他,心里感到非常的抱歉和羞愧!
鲁迅老师曾经看到一个车夫的身体越来越大。现在我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:我突然看到桌角的两只蚂蚁越来越大,大如一座山,最后填满了天地之间,达到了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。到达。与此同时,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小,越来越小,最后小得像蚂蚁一样。我站起来,对着两只蚂蚁立正,举起右手,行了个礼。
1956年12月13日上海制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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