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爱玲:草炉蛋糕
两年前,我看过一本大陆小说《八千岁》,里面讲的是一个节俭的富翁,总是吃一种叫草炉煎饼的无油芝麻煎饼。我恍然大悟,四十、五十年前的那个无聊的葫芦终于被打破了。
二战上海沦陷后,每天都有小贩叫卖:‘马……草炉饼!吴语中的“买”“卖”与“马”同音,“炒”字又像“草”,所以一开始以为是“炒灶饼”,没想到是有一个专门用来烧茅草的炉子。卖饼的歌声嘹亮,“马”字拖得极长,下一个字又扬起,最后“炉饼”二字清脆地跳了起来,然后突然哽咽了。这是一个年轻而有力的声音,远离臭豆腐贩子苍老而沙哑的喉咙。他们俩都有好声音。卖馄饨的人沉默不语,只敲了敲板子。馄饨只当夜宵,臭豆腐干只在黄昏时出现。白天,他有自己的世界。也许是因为他的顾客不是沿街居住的居民,而是路过的人力车、三轮车夫、拉自行车的人、骑自行车送货的人和各种小贩,大部分是白天。可以拿在手上,边走边吃。——是最方便的饭盒。
战争期间,汽车很少,交通声也比较安静。听到高楼里传来这声长长的叫声,我和姑姑都不止一次地说:‘我不知道这烤饼长什么样子。“现在很多人都吃它。”姨妈曾经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。
我只是说‘哦’。在我的印象中,煎饼、油条似乎不是大众食品,而是平民食品。姨妈大概也是这么想的。
有一天,我们房客的女仆买了一个,把它像蛋糕一样放在厨房桌子上的彩绘桌布上。它是从大约一英尺宽的大圆形煎饼上切下来的,但它不是薄煎饼。它大约一英寸高,上面可能撒了一点芝麻。显然它不是像炒年糕一样在锅里炸的,它不是‘炸炉糕’。我已经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它了,除非是‘造’?事实上,“烘干炉”根本不起作用。有没有不烘干的炉子?《八千岁》中的草饼是在炉子上烘烤的。这么厚的大饼上‘贴芝麻饼’是绝对不可能的。《八千岁》的背景似乎是共产党到来之前的苏北地区。那里的草炉饼大概还是原来的样子,更小更薄。江南草露饼被怀疑是近代的新发展,因为它看起来太像中国不存在的大饼了。
战后就消失了。战争的艰苦岁月一结束,似乎就没有人吃它们了。
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见他,然后就从他身边经过。摊贩手臂上提着的篮子上盖着布,打开一角,露出了一块大煎饼,上面有斑点的烙印。煎饼表面微黄,大概有两三个叠起来。白布被洗成了统一的深灰色,看上去有些恶心。匆匆一瞥,我忙着看久闻已久的食物,没有留意提着篮子的人。他看起来是一个黝黑、瘦弱的中年男子。也没想到和年轻的歌声不相符,或者说看起来太瘦了,显得老了。
上海如此多元化,本土的上海人很少见。卖食物的都是纯正的地方口音。令人惊讶的是,一些土著人的肤色是该国最深的,至少在汉族人中是这样。而且它是黑色中夹杂着灰色,与一般的紫色不同。更像是南太平洋关岛、澳大利亚原住民等小岛的炭灰色肤色。我在清津中学上学。宿舍的主人是青浦人。青浦的名字与黄浦相对。我认为她出生在黄浦江畔。她皮肤黝黑,很漂亮。女孩们在背后给她起的外号叫阿辉。她这个老乡,大概长年在户外工作,晒得更黑了。
沿街都是半旧的水泥巷房子的背影。窗户位置很高,以防盗贼,窗户上装有突出的细黑铁格栅。街边的梧桐树,笔直的白色圆柱形树身带着浅棕色的伤痕,倒映在人行道上细麻坑的水泥方砖上,在耀眼的烈日下完全消失了。如今,白纸上突然出现了到处被阳光浸透的白色,就像这个半墨半黑的鬼影。身材略显驼背,瘦削,看上去有一张圆圆的脸。天太黑了,看不清脸。第一眼看上去很吓人。
就这么一篮子,怎么能卖得够整天卖呢?难道只是做一篮子蛋糕吗?这么小的企业,实在是一个腰包。还是他太瘦了,只能拎着一个篮子,等卖完了再回去拿?那总是住得很近。这里全是住宅区,紧邻主干道,没有棚屋。其实位置好,全是他自己拥有的话,肯定有一些关系,给警察一些钱。一个乡下人来到城市,并不是因为他无法在乡下与日本兵和和平队一起生存。一天卖一篮子糕点,总比白手起家强。
我是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才想起这一切,当时只是感到有些震惊。只是一瞬间,之后,听到“马……草糕”的叫声,还是甜甜的,完全忘记了那个黑瘦奇特的男人。至少在我看来,这就是那个时代的“上海之声”。周旋和姚莉的流行歌曲只是隔壁收音机里的噪音,是背景音乐,不是主题曲。有一天,阿姨终于买了一个。下班回来,她把它放在厨房的桌子上,半恼半笑地不耐烦地哼了一声:“哎,炒烤箱饼。”'
报纸夹着馅饼的一角,我微笑着撕下一小块吃了起来。我把它干了然后吃了但是什么也没发生。不知道是姨妈吃了还是给了房客的女佣。
张爱玲作品_张爱玲散文集张爱玲:打人张爱玲:谈女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