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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说韩魏

苏秦得舍人归报,知其计已成,乃复至韩,说韩宣王。其辞曰:

韩北有巩、洛(今河南巩县)、成皋(春秋时之虎牢,故城在今河南汜水县东南)之固,西有宜阳、商阪之塞(商,山名,在商洛之间,适秦楚之险塞也。宜阳在洛州福昌县东十四里),东有宛、穰、洧水(宛、穰,二县名,并属南阳。洧,水名,在新郑东南流入颍),南有陉山(召陵有陉亭,密县有陉山,在新郑西南三十里)。地方九百余里,带甲数十万,天下之强弓劲弩,皆从韩出。溪子(南方蛮夷出柘弩及竹弩),少府时力、距来者(韩有溪子弩及少府所造二种之弩,时力谓作之得时,力倍于常也),皆射六百步之外。韩卒超足而射,百发不暇止。远者括蔽洞胸,近者镝弇心。韩卒之剑戟,皆出于冥山(《史记》注在朔州北)、棠溪(故城在豫州偃城县西八十里,《盐铁论》云有棠溪之剑)、墨阳(《淮南子》云墨阳之莫邪)、合赙(音附,一作伯)、邓师(邓国有工铸剑,因名邓师)、宛冯(宛人于冯地铸剑,故名宛冯)、龙渊、太阿(《吴越春秋》曰楚王召风胡子而告之曰:“寡人闻吴有干将,越有欧冶,寡人欲因子请此二人作剑,可乎?”风胡子曰:“可。”乃往见。二人作剑,一曰龙渊,二曰太阿),皆陆断牛马,水截鹄雁,当敌则斩坚甲铁幕、革抉(抉,一作决,谓以革为射决,决射鞲也)瞂芮(瞂,音乏,楯也。芮谓系楯之纷绶也)无不毕具。以韩卒之勇,被坚甲,跖劲弩,带利剑,一人当百,不足言也。夫以韩之劲,与大王之贤,乃西面事秦,交臂而服,羞社稷而为天下笑,无大于此者矣。是故愿大王孰计之。

大王事秦,秦必求宜阳、成皋,今兹效之,明年又复求割地,与则无地以给之,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后祸。且大王之地有尽,而秦之求无已。以有尽之地,而逆无已之求,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,不战而地已削矣。臣闻鄙谚曰:“宁为鸡口,毋为牛后(音宁,为鸡中之生,不为牛子之从后也。鸡口虽小犹进食,牛后虽大乃出粪也)。”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,何异于牛后乎?夫以大王之贤,挟强韩之兵,而有牛后之名,臣窃为大王羞之。

于是韩王勃然作色,攘臂瞋目,按剑仰天太息曰:“寡人虽不肖,必不能事秦,今主君诏以赵王之教,敬奉社稷以从。”

苏秦乃又至魏,说魏惠王曰:

大王之地,南有鸿沟(蔡水上流,即汴河,自中牟县流迳祥符县南分流,又东南迳许尉氏入河南陈州界,即古鸿沟,又名河沟,又名沙水)、汝南(今河南实丰县)、许(今河南许昌县西南)、郾(今河南郾城县南)、昆阳(今河南叶县)、召陵(今河南郾城县东三十五里)、舞阳(今河南舞阳县西)、新都(今河南新野县东)、新郪(今河南阜阳县东八里有新郪城),东有淮颍(淮、颖,皆水名,今河南安徽江苏间之大川)、煮枣(今济阴)、无须,西有长城之界(惠王十二年,龙贾帅师筑长城于西边),北有河外(秦以河东为河外,梁以河西为河外)、卷衍(卷、衍二邑,今河南怀庆是也)、酸枣(酸枣,故城在今河南延津县北十五里),地方千里。地名虽小,然而田舍庐庑之数,曾无所刍牧。人民之众,车马之多,日夜行不绝,鞫鞫殷殷(鞫,麾宏反。殷音隐),若有三军之众。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。然衡人怵王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,卒有秦患,不顾其祸。夫挟强秦之势,以内劫其主,罪无过此者。魏,天下之强国也。王,天下之贤王也。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,东藩筑帝宫(谓为秦筑官,备其巡狩而舍之,故谓之帝宫),受冠带,祀春秋(谓冠带制度皆受秦之法,春秋贡奉以助秦祭祀),臣窃为大王耻之。

臣闻越王句践,战敝卒三千人,禽夫差于干遂(地名,或云在今吴县西北四十余里万安山前);武王卒三千人,革车三百乘,制纣于牧野(今卫州)。岂其士卒众哉?诚能奋其威也。今窃闻大王之卒,武士二十万,苍头二十万(谓以青巾裹头,以异于众),奋击二十万,厮徒十万(厮,养马之贱者,今起之为卒),车六百乘,骑五千匹,此其过越王句践武王远矣。今乃听于群臣之说,而欲臣事秦。夫事秦必割地以効实(谓割地献秦以効己之诚实),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。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人,非忠臣也。夫为人臣,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,偷取一时之功而不顾其后,破公家而成私门,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,以求割地,愿大王孰察之。

周书曰:“緜緜不绝,蔓蔓奈何,毫厘不伐,将用斧柯。”则虑不定,后有大患。将奈之何?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,专心并力壹意,则必无强秦之患。故敝邑赵王使臣効愚计,奉明约,在大王之诏诏之。

魏王曰:“寡人不肖,未尝得闻明教。今主君以赵王之诏诏之。敬以国从。”

【批评】

孟子说齐梁,常云“地方百里而可以王”、“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”。苏秦说韩魏,亦常以越王句践故事为比,皆俱有至理,不能以言出苏秦,便疑其一味扯淡也。惟孟子则纯从根本上图自强,苏秦只图一时之邀幸,言同而旨异耳。

苏秦所举各国情形,皆不免有意夸张,而远于事实处。顾其口辩,自亦可惊,读之尚可移情,听之能不动容哉!

苏秦得到舍人回来的报告,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,就又到了韩国,游说韩宣王,说:

韩国北部有坚固的巩邑、洛邑(现在的河南巩县)、城皋(春秋时的虎牢,故城在现今河南汜水县东南),西部有宜阳、商阪这样的要塞(商,山名,在商洛之间,正好是秦楚之间的险塞。宜阳在洛州福昌县东十四里),东有宛、穰、洧水(宛、穰,两个县名,并属南阳。洧,水名,在新郑东南流入颍),南有陉山(召陵有陉亭,密县有陉山,在新郑西南三十里)。地域纵横九百多里,穿铠甲的军队有几十万,天下的强弓硬弩都是从韩国制造出来的。像溪子弩(南方蛮夷出柘弩及竹弩),以及少府制造的时力、距来两种弩(韩有溪子弩及少府所造的两种弩,时力谓作之得时,力道比平常的大一倍),射程都在六百步以外。韩国士兵脚踏连弩而射,能连续不停地发射一百箭。远处的敌人,可以射穿他们胸前的铠甲,穿透胸膛,近处的敌人,可以射透他们的心脏。韩国士兵使用的剑、戟都是从冥山(《史记》注在朔州北)、棠溪(故城在豫州偃城县西八十里,《盐铁论》记载说有棠溪之剑)、墨阳(《淮南子》云墨阳之莫邪)、合赙(音附,一作伯)、邓师(邓国有工铸剑,因名邓师)、宛冯(宛人于冯地铸剑,故名宛冯)、龙渊、太阿(《吴越春秋》中说,楚王召见风胡子并告诉他说:“我听说吴国有干将,越有欧冶,我想让你去请这二人来铸剑,可以吗?”风胡子说:“可以。”于是前去见二人。二人铸的剑,一把叫龙渊,一把叫太阿)锻冶的,这些锋利的武器在陆上能截断牛马,水上能劈开天鹅、大雁,临阵对敌能斩断坚固的铠甲、铁衣,从臂套、盾牌到系在盾牌上的丝带,韩国军队没有不具备的。凭着韩国士兵的勇敢,披着坚固的铠甲,拉着强劲的硬弩,佩戴着锋利的宝剑,即使以一当百,也不在话下。凭着韩国兵力的强劲和大王的贤明,却向西侍奉秦国,拱手而臣服,使国家蒙受耻辱而被天下人耻笑,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。因此我希望大王仔细地考虑啊。

如果大王去侍奉秦国,秦国必定会向您索取宜阳、成皋。今年把土地献给他,明年又要索取。给他吧,却没有土地可给,不给吧,那么就会丢掉以前割地求得的功效而遭受后患。况且大王的土地是有限的,而秦国的索取是没有止境的。拿着有限的土地,去换取无止境的索取,这就叫做拿钱购买怨恨,种下祸根啊。不用打仗,而土地就被割去了。我听说过一句俗话:“宁愿做鸡的嘴,不做牛的屁股。”现在,如果向西拱手臣服,和做牛的屁股有什么不同呢?凭着大王您的贤明,又拥有韩国强大的军队,却蒙受着牛后的丑名,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耻啊。

这时韩王突然变了脸色,捋起袖子,愤怒地瞪大眼睛,手按宝剑,仰望天空长长地叹息说:“我虽然没有出息,也决不能去侍奉秦国。现在您既然转告了赵王的指教,我愿意把整个国家托付给您,听从您的安排。”

苏秦又到了魏国,游说魏惠王说:

大王您的国土,南边有鸿沟(蔡水上流,即汴河,自中牟县流迳祥符县南分流,又东南迳许尉氏流入河南陈州界,即古鸿沟,又名河沟,又名沙水)、汝南(现在河南的实丰县)、许地(今河南许昌县西南)、郾地(今河南郾城县南)、昆阳(今河南叶县)、召陵(今河南郾城县东三十五里)、舞阳(今河南舞阳县西)、新都(今河南新野县东)、新郪(今河南阜阳县东八里有新郪城),东边有淮河、颍河(淮、颖,都是水名,今河南安徽江苏间之大川)、煮枣(今济阴)、无须,西边有长城为界(惠王十二年,龙贾帅师筑长城于西边),北边有河外(秦以河东为河外,梁以河西为河外)、卷地、衍地(卷、衍二邑,就是现在的河南怀庆)、酸枣(酸枣,故城在现在河南延津县的以北十五里处),国土纵横千里。地方名义上虽然狭小,但是田间到处盖满房屋,连放牧牲畜的地方都没有了。人口稠密,车马众多,日夜行驰,络绎不绝,轰轰隆隆,好像有三军人马的声势。我私下估量大王的国势和楚国不相上下。可是那些主张连衡的人诱惑您侍奉秦国,伙同像虎狼一样凶恶的秦国侵扰整个天下,一旦魏国遭受秦国的危害,谁都不会顾及您的灾祸。依仗着秦国强大的势力,在内部劫持别国的君主,没有罪恶比这更严重的了。魏国是天下强大的国家;大王您是天下贤明的国君。现在您竟然有意向西面奉事秦国,自称是秦国东方的属国,为秦国建筑离宫(是说为秦国筑官,备其巡狩时留宿,所以称为帝宫),接受秦国的分封,采用秦国的冠服式样,春秋季节给秦国纳贡助祭(是说冠、带制度都受秦法制约,春秋贡奉以助秦祭祀),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耻。

我听说越王勾践仅靠三千疲惫的士兵作战,就在干遂(地名,有人说在现在吴县西北四十多里的万安山前)活捉了吴王夫差;周武王只用了三千士兵,三百辆蒙着皮革的战车,在牧野(现在的卫州)制服了商纣。难道他们是靠着兵多将广吗?实在是因为充分地发挥出了他们的威力啊。现在,我私下听说大王的军事力量,精锐部队二十万,裹着青色头巾的部队二十万,能冲锋陷阵的部队二十万,勤杂兵十万,战车六百辆,战马五千匹。这些实力已经远远超过越王勾践和周武王了。可是,如今您却听信群臣的建议,想以臣子的身份服事秦国。如果奉事秦国,必然要割让土地来表示自己的忠诚,因此,还没动用军队,您的国家却已亏损了。凡是群臣中主张服事秦国的,都是奸妄之人,而不是忠臣。他们作为君主的臣子,却想割让自己国君的土地,以求得与秦国的友谊,偷取一时的功效而不顾后果,破坏国家的利益而成就私人的好处,对外凭借着强秦的势力,从内部劫持自己的国君,以达到割让土地的目的,希望大王仔细地审察这种情况。

《周书》上说:“草木滋长出微弱的嫩枝时,如果不及时去掉它,到处滋长延伸了将要怎么办呢?细微嫩枝不及时砍掉它,等到长得粗壮了,就得用斧头了。”事前不考虑成熟,事后就会有灾祸临头,那时将要对它怎么办呢?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建议,六国联合起来结成合纵盟约,专心合力,一个意志,就一定不会担心强秦这样的祸患了。所以敝国的赵王派我来献上不成熟的策略,奉上详明的公约,全赖大王的指示号召大家了。

魏王说:“我没有出息,从没听说过如此贤明的指教。如今您奉赵王的使命来指教我,我将恭敬地率领国人听从您的安排。

【评论】

孟子游说齐国和魏国,经常说“地域方圆百里就可以称王”、“没有听说依靠方圆千里的地方还怕别人的”。苏秦游说韩国和魏国,也几次以越王勾践的事情打比方,这都是有着深刻涵义的,不能因为话出自于苏秦之口,就怀疑他胡说八道。只是孟子是纯粹地从根本上追求自强,苏秦只是谋求一时的宠幸,说的话一样,目的不同罢了。

苏秦所列举的各国的情形,都免不了有意识地夸张了一点,跟事实相比有些差距。看到他的辩才,读者也会感到惊异,读到的时候尚且能够受到感染,听到的话怎么能够不动声色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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