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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 清朝之绘画

清朝文化概论

满人代朱明之运,握政权者二百五十余年,然其文化犹存汉族之旧。清朝之制度、文物大抵承明之矩范,而其学风一变明之形式,拟古文学而崇尚训诂、考证,于是汉学大兴。如阎若璩、毛奇龄、朱彝尊、纪昀诸家,皆经史宏博,供奉殿廷。圣祖、世宗、高宗三君相继,英明震于海内,奖励文学,整饬政治,故享有百余年之隆盛。召集文学博雅之士编纂大部书籍,如《明史》《佩文韵府》《渊鉴类函》《佩文斋书画谱》《康熙字典》《西清古鉴》《四库全书总目》《大清会典》《大清一统志》等书;两次开博学鸿词科以延揽四方贤俊,雍容儒雅,蔚然一代之文献有足观也。

然役天下之聪明才智沉埋于训诂、考据之中,使不暇及于盱衡治乱、臧否人物,此亦帝王牢笼人才之术,而其人亦乐于雍熙太平化泽之下,不顾及其他。其思想纯和调洽,乃至软化;其诗文,亦以声调词藻为尚,而发扬蹈厉、奇拔突兀之风声鲜矣。影响所及,绘画亦然。所谓院体画,远述黄筌之佳丽,近师周(之冕)、吕(纪)之精整。更有徐氏体脱化之纯没骨画恽寿平一派,海内争相仿效,至有常州派之目。山水画则承明末之余风,加以王烟客供奉内廷,沈、文、董、陈之势蔓延于画界,所谓文人画之思想趣味,翕然投合,盖亦运会使然也。

自明之万历至于康熙、乾隆之间,成一贯之状态。吴梅村之画中九友、崇祯末玉山高隐十三家跨明清两朝,其画派虽各有不同,而笔致气韵多主轻软闲淡,乏峭拔伟大之观,大抵皆专尚南宗者也。

清朝虽无画院之设,如宋、明授品级之画官,然画人供奉内廷。康熙、乾隆之际,圣祖、高宗奖励文艺,画学亦随文运而兴。顾见龙、徐璋以写真供奉内廷。焦秉贞取法西洋画,开一新机轴,弟子冷枚,皆供奉内廷。王原祁供奉内廷,鉴定古今名画。圣祖尝幸南书房,命画山水;圣祖凭几观之,不觉移晷。其他叶洮、释成衡、释覆幹,皆供奉内廷。世祖朝,孟永光以人物写真为内廷祗候。谢淞洲字沧湄,号林村,长洲布衣。雍正初,命鉴别内府所藏真赝,因即以所画山水进呈,得蒙嘉奖。以疾罢归。画学倪、黄,兼宋人笔意。乾隆时,唐岱、余省共以山水入直。袁江、陈枚、贺金昆亦共事宪庙,供奉内廷。乾隆十六年,高宗南巡,张宗苍进呈画册,受命入都,内廷祗候。康熙、雍正、乾隆百三十余年,学术、技艺最为进步之时代,武功之盛亦超出前古。盖清朝之盛,至乾隆可谓达其极点。高宗在位六十年,禅位于仁宗。尔后教匪、海盗、回部之乱相继而起,外国之交涉频繁,国家多难。嘉庆以后,国运不振,艺术日以衰颓。咸、同以来,虽有作者偶然鳞爪,未能宏演规模,旧风且不能保存,新运亦不能开发,可谓画学千钧一发之时也。

[清] 袁江 《竹苞松茂图》

清朝之山水画

上述之山水画如沈石田、文徵明、董玄宰、陈眉公辈,其声望高于艺苑,其尚南贬北之论画风靡一世。明嘉靖、万历之顷,吴派虽已勃兴,而康熙、乾隆四海昌平,士大夫皆优游风雅,其雍容和平之气象,适与南宗之趣味相投合,故南宗画独占优势。大抵皆属元季四家之派为多,以渴笔抹擦、淡墨渲染、浅绛烘染诸法成一种之画调。张浦山之《画征录》所云:唐宋人画山水多用湿笔,故谓之水晕墨章。至元季四家始用干笔。明董其昌合倪、黄两家之法,纯以枯笔干墨,然亦是晚年偶然为之耳。今人遂以为艺林绝品,争趋仿效,虽骨干老逸,于气韵生动失之远矣。盖湿笔难工,干笔易为;湿笔易流于薄,干笔易见厚;又湿笔渲染费功,干笔点擦便捷。由是作者、观者一以耳食相与,侈大矜张,遂而盛行,以湿笔为俗工而弃之。然画尚干湿互用。王原祁晚年好梅道人墨法,亦会董源之意。钱大昕曰:“近来之画以为简远超妙,实乃尽失古法。”盖清朝之画山水,每祖述董、巨及元季四家,实乃沈、文、董、陈之末流,其技巧渐成一定之典型,颇失自由之态度,致不见宋、元之风格。而董其昌析笔墨之精微,究宋、元之异同,为艺苑推首,士人争趋慕之。当时以董其昌为中心,成华亭一派。学者点拟拂规,唯恐失之,徒袭皮毛,忘其精髓,遂流成习气云云。然就清朝山水画之大势观之,虽乏雄健精实之观,而笔致圆韵,其干湿互用,秀润之气溢于纸墨,不易模拟,亦清朝山水画之特色。大抵明清之作者称为文人画,于画外寓书卷之气,其风格虽不一种,亦可谓于山水成一时之风气也。

清朝之山水,南宗独盛,北宗渐归澌灭。由明末以至清初,绍戴文进浙派之衣钵者,蒋嵩、张路等之粗犷,一洗而空之。吴派遂代浙派而兴,以浙派为俗恶。然浙派之后劲崭然露头角者,有蓝瑛一人出于明之末季。瑛字田叔,号蝶叟,晚号石头陀。初学黄子久之秀润;晚年得浙派之意,笔力苍劲,盖能去浙派之粗而得南宗之润者。设色妍丽,务为精刻,则不免斧凿之迹;吴派者流往往以此短之。其子蓝涛、蓝孟,其徒陈璇、王奂、冯湜、顾星、洪都、苏谊、禹之鼎、吴讷、丁锡、龚振、王巘、胡眉等传其法。至于吴派之作家,传记所载,不遑屈指,然树清朝山水画楷模,为艺林所推重者,由明末至清初,所谓江左三王是也。

王时敏,号烟客,善诗文,长分隶,博览古今名迹。布置设色,勾勒渲染,悉有根柢。于大痴墨妙,早岁即穷阃奥,晚年益臻神化,世之论一峰老人正法眼藏者,必归于公。其祖为明相国文肃公锡爵,父翰林衡。时敏以荫至奉常,然淡于仕进,优游笔墨,为画苑领袖。平生爱才若渴,不俯仰世俗,以故四方工画者踵接于门,得其指授,无不知名;海虞王翚,其首也。卒年八十九。子撰、孙原祁皆传其法,而原祁最著。

王鉴字符照,太仓人,弇州先生孙。由进士起家,曾官廉州太守,世称王廉州。精通画理,摹古尤长,而于董、巨尤为深诣。视烟客为子侄行,而年实相若;互相砥砺,并臻其妙。世之论六法者,以两先生有开继之功焉。

[清] 吴历 《槐荣堂图》

王翚字石谷,号耕烟外史,常熟人。幼嗜画,运笔构思,天机迅露,迥出时流。太仓王廉州游虞山,翚以画扇倩所知呈廉州,廉州大惊异,即索见翚,遂以弟子礼见。与谈,益异之,曰:“子学当造古人。”即载之归。先命学古法书数月,乃亲指授古人名迹,遂大进。既而廉州将远宦,念非奉常勿能卒此子业者,即引谒奉常。叩其学,曰:“此烟客师也,乃师烟客耶!”挈之游江南北,尽得观抚收藏家秘本。石谷既神悟力学,又亲受二王教,遂为一代作家。卒年八十九。武进恽寿平亦以山水自负,及见石谷,度不能及,则改写生以避之。尝曰:“古今来笔墨之至龃龉不能相入者,石谷则罗而置之笔端,融洽以出。神哉技乎!”画有南北宗,石谷盖能合而为一,自出机杼,学古而不泥古,故为名流推重。石谷尝论画曰:“画有明有暗,如鸟翼不可偏废。”又曰:“繁不可重,密不可窒,要伸手放脚,宽闲自在。”又曰:“以元人笔墨,运宋人丘壑,而泽以唐人气韵,乃为大成。”又曰:“皴擦不可多,厚在神气,不在多也。”又曰:“凡设青绿,体要严重,气要轻清,得力全在渲染。”又曰:“气愈清而愈厚。”观石谷之论,可知其功力之深矣。

“三王”之画风靡一代,其门徒亦多。王时敏之子撰、孙原祁之外,吴历、薛宣、释性洁、杨晋、胡竹君、徐溶、宋骏业、唐俊、顾卓、金学坚、袁慰祖、杨恢基等,而吴历最著。吴历字渔山,吴人。法宗元人,尤长大痴。叠嶂层峦,心思独运,气韵沉厚,深得王奉常之传,与石谷相伯仲。麓台论画,每右渔山而左石谷,盖亦有见也。

麓台名原祁,字茂京,奉常之孙。康熙庚戌进士,由知县擢给谏,改翰林,补春坊,供奉内廷,鉴定古今名画,晋少司农、《佩文斋书画谱》总裁。卒年七十。童时偶作山水小幅粘斋壁,奉常见之,讶曰:“吾何时为此耶?”询知,乃大奇,曰:“是子业必出我右。”间与讲析六法之要,古今异同之辨。及南宫获隽,奉常曰:“汝幸进士,宜专心画理,以继我学。”于是笔法遂大进,而于大痴浅绛尤为独绝,熟不甜,生不涩,淡而厚,实而清,书卷之气盎然楮墨之外。是时,虞山王翚以清丽之笔名倾中外,公以高旷之品突过之。琅玡元照见公画,谓奉常曰:“吾两人当让一头地。”奉常曰:“元季四家,首推子久。得其神者,唯董宗伯;得其形者,予不敢让;若形神俱得,吾孙其庶乎?”元照深然之。其推许如此。公每作画,必以宣德纸、重毫笔、顶烟墨,曰:“三者不备,不足以发古隽浑逸之趣。”客有举石谷画为问,曰:“太熟。”复举二瞻,曰:“太生。”盖以不生不熟自处也。弟子华鲲(字子千,无锡人,宫州同知)、金明吉(吴人)、唐岱(字毓东,号静岩,满洲人,以官荫参领)、王敬铭(字丹思,嘉定人)、黄鼎(字尊古,常熟人)、赵晓(字尧日,太仓人)、温仪(字可象,三原人)、曹培源(字浩修)、李为宪(字巨山)、弟昱(字日初)、释覆千、吴应枚、吴振武,皆受麓台指训。张栋、吕犹龙等亦师之。此等画派谓之娄东派,王翚一派谓之虞山派,出入诸体,格调清丽,杨晋、胡节、顾昉之流皆承其风。黄鼎之门人方士庶、张宗苍,其后董邦达董诰父子,钱维乔钱维城兄弟,王愫、王震、王学浩等,皆属于麓台一派。

[清] 查士标 《山水图》

[清] 龚贤 《挂壁飞泉图》

[清] 王翚 《溪山红树图》

[清] 髡残 《雨洗山根图》

此等画家之外,尚有新安派、松江派、姑熟派、江西派、金陵派之目。新安以雪林为宗,始于释弘仁(渐江),弘仁之徒高翔、祝昌等,皆以疏峻为能,干墨皴擦,不免流于薄弱。松江派盖沿于董玄宰、赵文度之习。张浦山谓松江派渐即于纤熟甜赖。罗饭牛崛起宁都,挟所能以游省会,名动公卿;士夫学者多宗之,谓之江西派。姑熟一派,查士标、孙逸、汪之瑞、释弘仁称为海阳四大家。又萧云从与陈延称为画院二妙,其画品高逸苍秀;而孙逸名尤著,人以为文待诏后身,又与萧云从并称孙萧云。又程嘉燧(孟阳)、程邃(穆倩),皆徽州人,笔意高古,而穆倩善用干笔。以上诸家,皆于四王之外别树一帜者,其渊源仍属于元四家。金陵派以龚贤为首,樊圻、高岑、邹喆、吴宏、叶欣、胡慥、谢荪等,谓之金陵八家,有类于浙派者,有类于松江派者。龚贤沉雄苍秀,妙绝一时。秦逸芬谓其墨太浓重,无清疏秀逸之趣;戴鹿床谓其有钩斫之迹。是皆狃于王派画一偏之见也。

[清] 张宗苍 《山水图》

自清初至于乾嘉之间,诸家虽各有特长,无不受南宗之化,唯金陵数子近于浙派者犹存北宗之风。此外如释道济、冯源济、方大猷、释雪个、张宏、张风、傅山、金陵明、恽向、方以智、庄向生、马昂、沈宗敬、顾大中、笪重光、翁嵩年、陆痴、严怪、释髡残等,皆能独具风裁。其中以释道济尤能自成一格,王太常称为江南第一,戴鹿床谓其如江湖逸土,闻见博洽,举止恢奇,极加推许。又有画中十哲:高凤冈、高凤翰、李世倬、黄慎、张鹏翀、李师中、董邦达、王延格、陈嘉乐、张士英等。崇祯之末有玉山高隐十三家,皆江苏昆山人,归文休昌世、许苍溟梦龙、许开之宏先、张士美槚、桂梦华琳、张子柳柽、张南宿炳、徐孟硕开晋、顾伯厚宏、许瑞玉瑔、龚慧生定、姚元晖曦、潘弱水澄也。弱水师大痴、石田,酒酣放笔,高岩古干,盘郁淋漓,见者挢舌。

人物画之变迁

道释人物之壁画,元明已稀,至于清朝,殆为绝迹。西湖天竺寺壁画观自在像,为杨芝笔,惜不戒于火。杨芝善人物、仙佛、鬼判,笔力雄姿,不假思虑,援笔立成。特长于寻丈大体,愈大愈妙。尝自言曰:“安得三十丈大笔,磨墨一缸,以田家除场大帚蘸墨,乘快马以扫数笔,庶几手臂方舒而心胸以畅。”然不善小幅,流传绝少。杨芝之外,徐人龙、丁元公、顾昇、董旭、释弘瑜、吕学皆善仙佛、鬼神、人物。

至于历史风俗人物,明末有南陈北崔为斯道之妙手,三百年来无此笔墨。陈洪绶字章侯,号老莲,浙江诸暨人。年四岁过妇翁家,见新垩壁,登案画关壮缪像,长八九尺。妇翁见之惊异,遂扃其室以崇奉之。洪绶画人物,躯干伟岸,衣纹清圆细劲,兼有公麟、子昂之妙。设色学吴生法,其力量气局超拔磊落,在仇、唐之上。少时渡钱塘,拓扬州府学公麟七十二贤石刻,闭户临摹,数摹而数变之。又尝抚周景元美人图,至再四犹不已。人指所摹者谓之曰:“此已胜原本,犹嗛嗛,何也?”曰:“此所以不及也。吾画易见好,则能事犹未尽;周画至能而若无能,此难能也。”崇祯间召入为供奉,不拜。其子字,号小莲,传其法。门人王树穀、严湛来、吕禧等有其遗风。道光时有张士葆,佛像、人物亦宗其法。

此外,柳遇、吴求、吴正、周兼最有名。柳遇有精密生动之致,布置石树、槛廊,点缀幽花、细草以及玩物、器皿,色色俱佳。同里徐玫亦工人物,与遇并负盛名。凡临摹古本逼真处,亦可谓之翻身凤凰也。其他游士凤、蔡嘉皆称国初好手;郭昆、王扑扬名北方;华胥以水墨直参龙眠之座;杨晋善山水,兼长人物、花草,常从王翚游。王翚作图,凡人物、舆马悉命杨晋代写之。禹之鼎初学蓝瑛,后出入宋元诸家。其白描不袭龙眠旧习,而用吴生兰叶法,两颊微用脂赭晕之,娟娟古雅。其余朱宁古、刘源、金古良、黄慎、王镥、王国爱、金农、罗聘、叶舟、俞宗礼、吴楙、黄坚、王国材、孟永光、华喦等。潘恭寿、上官周、萧晨、顾洛、余集,以人物、士女知名一时。光绪时任熊、任薰兄弟,亦老莲派中别子也。

[清] 萧晨 《仿李希采薇图》

[清] 华喦 《天山积雪图》

人物画中,写真别为一派。此派亦有种种之别。属于明之曾波臣一派者,有谢彬、郭巩、徐易、刘祥生、张远、沈纪、顾企等,沈韶之高弟徐璋,海阳之余颖亦传其法;其中以谢彬、徐璋(康熙中祗候内廷,名声甚重)为最著。此派之外,别自成家者有顾铭、顾见龙。顾铭字仲书,嘉兴人。康熙时圣祖召写御容,赐金褒之。朱竹垞尝赠之序,略云:“谢彬、沈韶、徐易、张远,学曾鲸氏而有得者也。方其未得,若胶于中而不释;及其既得于心,若飞鸟之过目,其形之去我愈速而神愈全矣。盖我之所闻于四子者如此。顾子试由吾说而绎焉,其何必不如曾鲸哉!”顾见龙字云程,亦以写真祗候内廷,名重京师。此外又有沈行、濮璜、鲍嘉、俞素、周杲、王僖、卞久、卞祖随(久之子)、王简、李岸、杨芝茂、刘九德、夏果、丁皋、戴苍、陆灿等,皆传神之能手也。

写真有二派:一重墨骨,墨骨既成,然后傅彩,以取气色之老少,其精神早传于墨骨中矣,此闽中曾波臣之法也;一略用淡墨钩出五官部位之大意,全用粉彩渲染,此江南画家之法也。又受西洋画之影响,成一家之法者,康熙中祗候内廷之焦秉贞,以远近透视阴影之法传神写照。从学者多,冷枚最著。崔鏏亦传其法。又,莽鹄立及其门人金玠亦善写真,盖焦氏之流派也。

西洋画法,自明利玛窦宣天主教至中国,居南都正阳门西营中,画圣母抱耶稣像,以阴阳凹凸之法画之,四面圆满,故人多仿效。曾波臣一派又别开生面者也。乾隆时有意大利人郎世宁,以洋法画中国画,阴阳凹凸显然逼真,此中西画合参之一新机轴。其后阒无所闻。此派亦无能手,大抵专工刻画,渐流于俗,不足见重于艺林。闽人上官周在乾隆时颇有声名,尝作《晚笑堂画传》写前贤像。同时有朱宾古、刘原、金古长,其子可久、可大,皆人物画之能品。

[清] 冷枚 《春阁倦读》

[清] 郎世宁 《弘历观画图》

花鸟及杂画

清朝之花鸟流派甚多,或承前代之风,或自出新意,较明代更多特异之点。大概乾隆以前多守古法,乾隆以后渐多变态,正如山水画亦以乾隆为一分水界也。如张雍敬、曹源宏、迟煓、胡毓奇等,皆依黄氏钩染之古法;孙克宏、孙杕、虞沅、赵之璧、张若霭等,继绍明代周之冕钩花点叶体。雍正之际,沈南苹亦以此法写生,得宋元遗意。而祖述白阳派者,蒋深、顾卓、闺秀李因等。清朝最为此科之代表者,为王武、恽寿平、蒋廷锡三家,介于徐黄、周陈之间而为有特长。

王武字勤中,吴人。文恪公鏊六世孙,以诸生入太学。工画花草,多逸笔点缀,流丽多风。王奉常称之曰:“近代写生率有画院习气,独勤中神韵生动,当在妙品。”名重于时。性乐易,不设城府,不趋谒权贵。晚年自号忘庵,卒年五十有九。

恽寿平,名格,以字行,武进人。一字正叔,号南田,又号白云外史。本世家子,工诗文。书法褚河南,与画同其风度。与王石谷友善,山水让石谷,遂专攻花卉,斟酌古今,以北宋徐熙为归。学其体者甚多,遂目为常州派。

[清] 恽寿平 《秋海棠图》

蒋廷锡字杨孙,号西谷,又号南沙,常熟人。康熙癸未进士,入翰林。以逸笔写生,风神生动,直夺元人之席。官至大学士。雍正十年薨于位,年六十余,谥文肃。传其法者甚多,邵元斗、钱元昌、李鱓、汤祖祥等,其名最显。南沙性恬雅爱士,凡才艺可观者罗致门下,指授以成其才;而公之画亦遂多赝本矣。

南田天机超妙,题句清新,与南沙抗手。其徒张子畏(寿平之甥)、朱绣、马扶羲、鲍楷、邵曾复等,不过得其规模,其超妙之趣终未能企及也。

邹一桂号小山,无锡人。雍正丁未进士,官至礼部侍郎。工花卉,分枝布叶,条畅自如,设色明净,恽南田后仅见也。著有《小山画谱》,于写生颇有心得。华亭瞿潜,墨分五彩,与史鸣皋相伯仲。如姜廷干、陈舒、陈撰、童原、吴振武,闺秀陈书、吴应贞,皆一时之选。

乾隆间号称扬州八怪者,多江湖野逸畸行之士。其画往往不守绳墨,或变其师法,自出机杼,是为清朝花鸟之一变。其人则为金农、罗聘、郑燮、闵贞、李方膺、汪近人、高凤冈、黄慎、李鱓,然不尽籍隶维扬也。此外如高凤翰、边寿民、陈生、张赐宁、顾纯、尤荫、张问陶诸人,皆磊落不羁,书卷之气溢于楮墨。至于细笔简淡一派,则首推华秋岳喦;山水、人物之外,花鸟、草虫随意点染,无不佳妙,其秀逸之气可与南田颉颃。秋岳,闽之莆田人,客维扬最久。慕西湖之胜,遂家钱塘。卒年八十。诗、书、画海内推为三绝。其妻方白莲夫人亦能画。有弟子汪涟,深得其法。扬州之朱素人、李育、王素,皆其一派。钱叔美本以山水著名,而其逸笔花卉娟秀可人,与其从兄袖海,皆得南田法。玉壶外史改琦,其先西域人,侨居松江。山水、人物出入龙眠、松雪、六如诸家,而花草、兰竹秀娟天然,世以新罗山人比之。孙子潇太史论海内画家,首推叔美、七芗两君;两君亦互相推服。

细笔一派,如以上诸家可谓极其能事,不拘于刻画谨严而得丰神超妙,化宋人板滞而得元人之逸趣者也。大抵花卉一道,恪守准绳、重于钩染者,则近院体。自周之冕钩花点叶之体出,则有石田、白阳一派,所谓兼工带写者。至于李复堂、高南阜则更肆为奇逸。若敛为秀媚,则华秋岳、改七芗诸人。自清初至于道咸,未能出此范围,而勾勒一派渐成绝响。光绪初年,有任阜长、渭长兄弟,专以勾勒见长,可谓能出新意、复古法,惜少书卷气,不为士大夫所重。近时扬州有陈若木,设色古艳,工于写生,复可睹宋院画之遗型;亦因其不文,声名不出里闬。吴让之士气虽多,笔力太弱,格调亦失之平。其能震耀当世、人争求之者,唯赵㧑叔之谦耳。㧑叔有金石考据之学,书仿六朝。官至江西知县,卒年五十余。其画宏肆奇崛,内蕴秀丽,能自创格局而不失古法。然人以其过于驰骋,因少訾之。继之者,则现时之吴缶翁昌硕。缶老五十而后学画,古味盎然,不守绳墨。初问道于任伯年,后乃自参己意。金石篆籀之趣皆寓之于画,故能兀傲不群。然学之者往往务为丑怪,则亦可以不必矣。

[清] 邹一桂 《蟠桃图》

[清]郑板桥 《三清图》

将来中国画如何变迁,不可预知。总之,有人研究,斯有进步。况中国之画往往受外国之影响,于前例已见之。现在与外国美术接触之机会更多,当有采取融会之处,固在善于会通,以发挥固有之特长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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