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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赫拉克勒斯的死

狄妮拉在家中正念着在外的丈夫;她为了她丈夫已过了约定的归期尚未归来,心里觉得很忧闷;她对着她的儿子希洛士(Hyllus)说道:“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吧?你的爸爸怎么还不回家来呢?”她日夜这样盼望着。有一天,正当她又在想念着时,一个从人进来说道:“恭喜,太太,赫拉克勒斯快要回家了。我听见了使者利卡斯这样说,所以赶先跑来告诉你。”

“但,”狄妮拉问道,“使者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呢?”

“因为所有的百姓们都围住了他,在问他这个那个的,所以挡阻了他。”

过了不久,使者利卡斯也来了。她连忙问道:“我丈夫好吗?有什么消息?”

“是的,”使者说道,“他异常地健康,且不久便要归来了!”

“你离开他时,他在什么地方呢?还逗留在优里托士的城中吗?”

“我离开他时,他已到了欧玻亚,正预备在那个地方大祭宙斯呢。”

“他是这样许下了愿呢,还是受有什么神示的呢?”

“他是还着他的愿的。因为他在执着矛攻陷这些你所见的妇人们的城邑之前,许下了这个愿的。”

她还不曾注意到站在使者利卡斯背后的许多被掳的妇人;这时,听见了他的话,方才抬头细看她们;见她们一个个都是低头愁容的,异常地憔悴可怜。

“她们是谁呢?就是从优里托士城中来的吗?她们看来是很可怜的。”

“不错的,当赫拉克勒斯攻下了优里托士的城邑之后,掳获了她们来的。”

狄妮拉很可怜那些俘虏们,她祷求天神们道,但愿她的孩子们不至逢到这个运命,即或运命注定非受此苦不可,也要在她死后,使她的眼不至亲见。她看见在这些俘妇之中,有一个远比她们俊丽的少女,长身玉立,姿态娇媚,而态度庄重,神色傲慢,有似一个王家的公主。她问她是什么人,叫什么名字;但那个少女低了头,一言不答。于是她又转身去问利卡斯,要他告诉她。但利卡斯却装作一切都不知道似的,仅仅说道,她似是身世很高贵的,从开头她便不曾说过一句话,只是哭泣不已。狄妮拉闻言,深为怜爱着她,吩咐着道,他们不得扰苦她,且携她到宫中去,好好地款待她,不要使她忧上加忧。

但当利卡斯暂别了一刻去做别的事时,那位首先前来报信要讨狄妮拉欢心的从人却对她说,他有话要独对她说。狄妮拉知道他有要话,便遣开了在旁的人。这个从人对她说道,使者利卡斯所说的话并不是真实的;他自言他并不知那位美人姓甚名谁,其实,他是深知道着的,因为她乃是国王优里托士的女儿,她的名字叫作伊俄勒。外间人都言之凿凿地说,赫拉克勒斯前去攻打那个城市,原来为的是爱她之故。

狄妮拉听了这话,心中扰扰不已,生怕她丈夫的心现在要由她的身上移转到别人的身上去。但她还不能十分确信,所以,当利卡斯又来了,传达了赫拉克勒斯的一切的话后,便要前去赫拉克勒斯处回话时,她却对他说道:“利卡斯,你不是一个喜欢说实话的人吗?”

“是的,以天为证!”他说道,“我不曾说过一句谎。”

“告诉我,那么,你所携来的妇人中,那位少女是谁?”

“是一位掳来的女人,但她的身世姓名,我却不知道。”

“听我的话。你知道和你说话的是甚等样人吗?”

“我知道;她是公主狄妮拉,国王俄纽斯的女儿,赫拉克勒斯的妻,我的女主人。”

“你说我是你的女主人,那么,你如果欺瞒了我,该受什么罚呢?”

“什么欺瞒的事?你这话有什么意思?但这都是废话,我最好快去复命。”

“你要走须要等着我将我所要问的话完全问完了时。”

于是狄妮拉命人去唤了那个仆人前来,将他刚才所说的话,当着利卡斯的面,全都说了出来。她装作毫不动情似的,还是和言善色,一点也没有愤恨她丈夫的意思。于是利卡斯支吾不过去,只得实说前后经过的事,并说起赫拉克勒斯从前比射得胜,却因优里托士食言致不能得妻的事。于是狄妮拉才确知那位少女果是公主伊俄勒。

于是狄妮拉要利卡斯等候着,等她取出了赫拉克勒斯的大祭用的衣服交他带去。一面,她和住在特拉考士的她的女伴们商议着,告诉她们,她藏有半马人涅索斯的血袍;据他说,这袍穿在了赫拉克勒斯的身上,便可以复炽起他对于她的爱情。她们全都赞成她将这袍送了去,于是她取出了这件血袍,袍的颜色还是极鲜明的,但血渍则已消失不见了。她叫了使者利卡斯来对他说道:“赫拉克勒斯的大祭应用的衣服已经取出来了,你且将它带了去。你看它不是那么美丽可爱吗?你且对他说,这是我说的话,在他穿着此袍之前,不许有一个人先他而穿了它,太阳的光也不能接触着它,不,连火光也不能接触。须到了他大祭宙斯的日期方才可以穿着。你好好地传着这话吧。”

利卡斯说道:“我是熟习着赫耳墨斯的技术的,他乃是神的使者,我当用心地依照着你的吩咐而办着。”

狄妮拉见使者利卡斯取了这件外袍去,心里一时很安慰;她深信着,他的心一定会如前不变地挚爱着她的了;她是那么需要着这个爱呀!

于是使者利卡斯走了,带了这件血袍同去。但过了不久,她回想了一会儿,心里又不安起来,这不安渐渐更变而为恐惧。她愈想愈怕,从宫中跑了出来,绞着双手,对着她的女伴们说道,她这时心里十分害怕着呢,生怕要无知地闯下了一场大祸。她们问她为何如此悲恐,她便说道:“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;那件血袍,原是半马人涅索斯临死时给我的,他所说的话,我没有一句忘记了,它们在我心上记着,有如刻在一块铜版上。他再三吩咐着我这件血袍不可曝在太阳中,也不可使它见了灯光,否则那魔力便要失去了,我都仔细地听从他的话。现在,当这件袍取出来时,有一片多余的袍里的布,带去无用,我便留了下来。不料,当我回宫时,这块布已经因偶为太阳所曝,而烧得只剩下一点灰烬了;而在它下面的地面,也起了很大的泡沫,有如男人们将葡萄汁倾入杯中时所起的泡沫一样。现在,我不知我要怎么说才好;因为,实在的,虽然我以前从不曾想到这一层;我想,那个半马人所说的话未必可信,其中一定有诈,因为他绝不会对于杀他的人有好意的。也许他欺骗了我,意欲借此害了他。因为我知道,那箭毒乃是一个极毒的致命的毒物;卡戎虽是一个神,也因此而遭受了大难。如果我所怕的事不错,那么,我恐怕要害了我的丈夫了。”

她刚刚说完了这些话,她的儿子希洛士极匆促地飞奔了来。当他看见了她时,他叫道:“唉,我的母亲,我但愿看见你是死了,或者,你不是我的母亲,或者,你要比现在的心肠好些。”

她吓得呆木了,知道一定有不幸的事发生,勉强地问道:“我做了什么事呢,孩子,致使你这样地责备着我?”

“你就在今天要使我的爸爸死去了。”

“你怎么说?谁告诉你以这个可怕的事?”她颤抖抖地问道。

“这是我亲眼看见了的。如果你要听见所有经过的事,那么,听我说吧。我的爸爸,攻下了优里托士的城邑之后,便到了海边,预备要祭献宙斯。恰好使者利卡斯带了你给他带去的那件致命的袍而来。他立刻如你所吩咐地穿上了这件袍子在身,即命杀死了十二只肥牛,一百只别的畜类,以便举祭。他心里快快乐乐地拜着神道们,颇以那件袍子的精美自喜。但当火燃炽了,他身上的汗也出来了时,那件袍子却自动地紧箍于他的身上,有如一个人以极巧的手技,裁制适合于他身材的内衣一样,他全身便为痛楚所中,有如被一条蛇所咬。于是他叫了使者利卡斯来,问他带了这件毒袍来是什么目的,当那个东西说是你吩咐他带去的时,我的爸爸便捉住了他的足,掷他在海边的一块岩上,他的脑浆散出而死。所有站在那里的人全都可怜那个人死得那么惨,私责着爸爸发狂似的横暴。但还有更可怖的事在后呢。他立刻要扯去这件致命的毒袍;但当它扯去了一片时,便连皮肤都扯了下来,好像这袍是和他肢体黏合在一处了;他只好听其自然,否则,他的身体便要只剩下血淋淋的筋血与骨骼了。他自己的血在咝咝地作沸着,有如一片红热的铁块浸入冷池中。那可怖的火焰熊熊地遍身烧着,焦黑的汗,从满身上流出。他们看见他时而双足蹦跳到空中去,时而倒身在地上滚;他的痛苦是那么凶狠,竟没有一个人胆敢走近他的。所有在四周的岩石也都反震着他的哀号。这时,他们个个人都惊吓得面无人色,不知所措。但过了一会儿,他一眼看见我也在人群中,便叫我去说道:‘到这里来,我的孩子;不要在我的愁苦中逃开了我,即使你要和我同死,但扶了我,放我在没有人能见我的地方;但最要紧的是,要带我离开了这里,我不在这里死去。’于是我们将他抬到一只船上去,带他回到这里来。你不久便可以在这里看见到他了,不是刚刚死去,便是快要死去了。这乃是你所做的事,我的母亲;因为你已杀死了你的丈夫;那样的一个人,你在这个世间是再也寻不到第二个的。”

当狄妮拉听见了这一席话时,她并不说一句话,只是匆匆地走进宫中,如一个发了狂的人似的穿堂入室地奔进去。最后,她进了赫拉克勒斯的房中,坐在地上,悲哀地哭着道:“唉,我的婚床呀,我将不再躺在这个床上了!别了!”当她说时,她解下了她胸前的金别针,坦开了她的左胸,在任何人能够阻挡她之前——因为她的老乳母已看见了她所做的事,飞快地跑去叫她的儿子来——她取了一柄双刃的刀来,当心刺了下去,立刻倒下去死了。当她已经躺在那里没有生气时,她的儿子方才赶到。他现在才从家人那里知道,她乃是被那个恶兽涅索斯所欺骗的,便跪在她身边,哀哀地哭着。他说道,他是在一天之内,同时失去了他的父与他的母了。

但当他这样哭着时,从人们抬进了赫拉克勒斯;他躺在一张舁床上,正熟睡着,因为那痛苦暂离了他一会儿。一个老人,为这一群人的指导者,恳切地对希洛士说,他不该惊醒了他的父亲。但赫拉克勒斯已经听到他的儿子的哭声,立刻醒了过来。然后,他又痛楚得高声喊叫着,他一时控诉着宙斯为何忍心任他受着这种的痛苦,一边又责骂站在他身边的人,说,他们为什么不给他一把刀以了结他的痛苦。但他咒骂得最凶的还是对于他的妻,她乃使他受到此苦;他对希洛士说道:“现在看,我的儿子,这个不忠的妇人怎样地给我以如此的痛楚,此苦是我在整个世上所从不曾受到过的;你知道,我走遍全世界,不知清除了多少的巨怪大妖。现在,你看我,曾经降服了一切的东西的人,却怎样地哭着喊着,有如一个女子。这些手与臂,我曾用它们杀死了不可克服的尼米亚的巨狮,杀死了洛那的九头大蛇,且也曾将防守在地府门口的三头狗拖到太阳光中来;它们从不曾在争战决斗之中为人所克服过的,现在却那样地为火所吞毁,所烧消了。但有一件事他们还应该要做的,即我要杀死了做下这个罪恶的她。”

于是希洛士答道:“爸爸,请你容我说句话,因为我要告诉你母亲的事。”

“说吧!但你不要助恶地设辞以原恕她。”

“她已经死了。”

“谁杀死了她?你说的真是一件奇事。”

“她以她自己的手自杀了。”

“这是坏消息,可惜我不曾亲自杀死了她!”

“当你听完了我的话时,你对于她的心将要变了。”

“这诚是怪事;但你说下去。”

“所有她做的事全都是出之于好意的。”

“还说出于好意,你这坏孩子,她不是已杀了她的丈夫吗?”

“她想要保守着你的爱,生怕你的心要移转到别人身上去。”

“谁是特拉考士住民中这个从事于那么巧诈的巫术的人呢?”

“好久以前,半马人涅索斯给她以那件毒袍,说是,她可以以它赢回你的爱情。”

当赫拉克勒斯听见了这话时,他高叫道:“那么,我的结局是到了!因为在好久之前,便有先知对我预言道,我将不死于任何生存的东西之手,而要死于一个住于死者之区内的东西之手。现在,这个半马人,在多年之前为我所杀,乃也杀死了我以报了他的仇了。现在,我的孩子,听我说,你是知道俄忒山(Oeta)的,你自己抬了我到那山上去,愿意和你同去的朋友们也可以去。在那里筑起一个火葬堆,放我于堆上,然后燃起火来。你要注意,你不要流一滴泪或发声号哭,但要沉默地做着这个工作,如果你确是我的忠实的儿子;如果你不依照了我的话做去,我的诅咒便将永附在你的身上了。”

希洛士誓言,他可以遵办这一切事,只是他不能以自己的手将这火葬堆燃着了。于是他们抬赫拉克勒斯到了俄忒山顶上,建了一个巨大的火葬堆,放赫拉克勒斯在上面。希洛士同来的一人菲洛克底特士(Phibctetes)用火将这火葬堆燃着了。为了这个功绩,赫拉克勒斯将他的百发百中的弓与箭,给了菲洛克底特士。

在他死去之前,赫拉克勒斯还命希洛士娶了伊俄勒为妻。

据说,当火葬堆正熊熊地燃烧着时,有一阵乌云在赫拉克勒斯身下经过,它轰轰地响着雷声,将他泛荡于天上去。他自此以后,便得到了不朽,且也与赫拉复和了,娶了她的女儿,青春的女神赫柏为妻。

当赫拉克勒斯既死而为神时,他的尚住在欧律斯透斯治下的儿子们,便逃到开克士那里去。但当欧律斯透斯要求开克士交出他们,否则便要宣战之时,他们便也怕了,全都离开了特拉考士,逃到希腊各地。欧律斯透斯还是不舍地追捕着他们。但他们到了雅典坐在“怜恤”(Mercy)的神坛上,请求保护,于是雅典人保护着他们,拒绝将他们交出。欧律斯透斯遂与雅典人宣战。大战的结果,欧律斯透斯的好几个儿子被杀死了,他自己也乘车而逃,但希洛士追赶着他,将他杀死了。希洛士割下他的头颅,将它献给祖母阿尔刻墨涅;她以纺杆挖出了他的双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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