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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微轻声的踅了进来,这时他把一切的问题,一切棘手的进行都丢开在脑子外了。他只打叠起一颗耐烦的心,预备在这女人前,多多的忍受一点她的爱情的磨折,多多的给与她一些温柔。他知道他今夜的行为,是难得她的谅解的,因为她还没有了解他近来的人生观的转变。不过以后他可以使她知道的,她会同情他,鼓励他,而且她也与他一致。他轻声的走到床前,俯着头望了一下玛丽,玛丽没有做声,好像睡着了似的。他于是便坐在她身边,不敢惊动她。他望着房中的一切杂乱情形,正如他的脑中的思绪一样,太多了,太乱了,他还不能清理出来。譬如他又想着工作,又想着怎样和玛丽生活。他觉得能力不够,时间也不够,他想顶好是立刻能同玛丽说好,而玛丽也高兴,他们可以常常在一处工作,他们除了爱情还要时时讨论许多重要的问题,那是世界的经济问题,政治问题,怎样为劳苦群众求解放的问题。

他们的意见不一致,还要激烈的争辩,也许玛丽是对的,他们终于又和解了,他们还是一对爱人……他又俯首看玛丽,玛丽是太美了,一种骄贵的美,她的肉体的每一部分,都证明她只宜于过一种快乐生活,都只宜于营养在好的食品中,和呼吸在刚刚适合的空气中,而她的每一动作,也只能应用在上等的交际场合。不过他又想也许玛丽剥掉了这些华美的服装,而穿起粗布大衣,却更显出她的特质,她若更能学得粗野点,反生出另一种说不出的美来,是可能的。他再看玛丽,玛丽显然便似乎改了样,一副他理想中的强倨的粗健的,稍稍带点男性,却还保持着她原来妩媚的美的形状,他只想接吻下去,但他怕扰醒她便又停止了。他又想去,想了许多,都是些不能离开玛丽的幻想,唉,那些幸福的幻想,都还不是玛丽能够了解到的。

时间不知过去了好多,他倦极了的伏在她身边,然而他的心却清醒极了,他看见他未来的生命的充实和光辉,他把握着他的幸福像一个舵夫把握着船舵似的。但他不能睡着去,他疲倦过度了,脑胀痛得很。他还要不断的想,他时时闻到从玛丽身上发散出来的香气,他还要兴奋,还要在她的身上生起恣野的欲念来。

他睡得挨她太近,她可以听到他急跳的心;他的短促的呼吸,也微微嘘着她,使她发痒。她本来没有睡着,不过有点生他的气,不愿理他,这时实在有点忍不住了,便轻声转侧着,想离他远一点,他还以为她已睡着了。

“醒了吗,玛丽?我等你好一会了。”

他的臂膀便伸了过来。

她摆脱了他,她冷冷的细声的说:

“我并没有睡着过。”

他从声音里便明白了一切。他怜悯的又去抱她,他恳求的不断的说:

“玛丽,你肯听我的解释吗?你应该知道你误会我了,我是多么的可怜!你已经给我太多了,仅仅就你这一次从北平跑来看我,纵是只做一点钟的逗留,也够我一生感恩不尽,所以你现在纵是又给我许多痛苦,只要你有那末残忍,我都是该受的。可是,玛丽,你得莫冤枉我,我受冤枉不要紧,你冤枉生气才真使我心痛无法呢。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,也许你还疑心我,但是你肯听我的解释吗?我实实在在是因为——”

“不,不必说下去,我不喜欢解释的,所谓解释当然只是些冠冕的话。我并不生你的气,你有你的自由,你可以任意支配你的时间,我只恨我自己太懦弱,我将爱情太看重了。”

“玛丽,我不希望我们来糟蹋我们的生活,我不愿意在开始的第一个幸福的晚上来拌嘴。我错了,但你终究会原谅我的,你真不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的。”他又将手伸过去捧她。

她的气还没有平,但她也不愿再说了,她便让他捧着。

于是他起始用爱情的气息来慢慢的将她吹软了转来,他不惮烦的重复着一些动人的句子,他又在适宜的时候,做得顽皮一点,就是可爱一点,并不是他好如此虚伪,是他了解怎么才能将爱的人更哄得爱他些,这是些不可少的技巧,然而却是诚实的技巧。果然,玛丽不久便忘去了适才的一些不快,她将头倚在他腕上,她只说:

“你回来得太迟了,我等得真心急,你常常都是这末迟的回来吗?”

他答应常常都是这样,多半是有事,有些时候纵是早回来了,也仍然一样的不能睡。他说一人在房里真寂寞。

他的头俯着,时时又来摸玛丽的发和脸。玛丽觉得他比以前瘦了好多,她把手抱在他颊上,她说道:

“你瘦了,望微!”

“现在可以慢慢的又养好起来了,因为有你在这里。”

但是她却想到他是更忙迫更没有休息的时间了。

这时两人都忘了疲倦,他们不知说了许多话,一些好似小孩们才能说出的话,一些可笑的话,然而只有在爱里面的人才能了解这话的意义。他们一直等到东方发白才抱着睡去,勉强的静静躺着养神。

因为他们都太相爱了,他还是热烈得很,她更温柔,所以他们是很幸福的很相安的又过了一小段时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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