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扬汉语古籍 传承国粹精华

讀書雜志餘編上

後漢書

聖跡滂流

《章帝紀》:「追惟先帝勤民之德,厎績遠圖,復禹宏業,聖跡滂流,至于海表。」念孫案:「滂」當作「旁」,此因「流」字而誤加水旁耳。旁,溥也,徧也。流,行也。謂聖跡徧行天下,至于海表也。此言聖跡,非言聖澤,則「旁流」之「旁」不當作「滂」。《説文》曰:「旁,溥也。」「溥」亦「徧」也。《繫辭傳》曰:「旁行而不流。」謂徧行而不流也。説見《經義述聞》。《周官·男巫》曰:「旁招以茅。」謂徧招於四方也。《晉語》曰:「乃使旁告於諸侯。」謂徧告於諸侯也。《楚語》曰:「武丁使以象夢旁求四方之賢。」謂徧求四方之賢也。秦《之罘刻石文》曰:「威燀旁達,莫不賓服。」謂威燀徧達也。「旁」與「方」古字通,《堯典》「共工方鳩僝功」,《史記·五帝紀》作「旁」。《皋陶謨》「方施象刑惟明」,《新序·節士篇》作「旁」。《吕刑》「方告無辜于上」,《論衡·變動篇》作「旁」。《士喪禮》「牢中旁寸」,鄭注:「今文『旁』爲『方』。」《立政》曰:「其克詰爾戎兵,以陟禹之迹。方行天下,《齊語》曰:「君有此士也,三萬人以方行於天下。」《漢書·地理志》曰:「昔在黄帝,作舟車以濟不通,旁行天下。」其義一也。至于海表,罔有不服。」此云「厎績遠圖,復禹宏業,聖跡旁流,至于海表」,意本於《立政》也。

奉盤錯鍉

《隗囂傳》「牽馬操刀,奉盤錯鍉,遂割牲而盟」,李賢注曰:「按:蕭該《音》引《字詁》『鍉即題,音徒啟反』。《方言》曰:『宋、楚之閒謂盎爲題。』據下文云『鍉不濡血』,明非盆盎之類。《前書·匈奴傳》云:『漢遣韓昌等,與單于及大臣俱登諾水東山,刑白馬,單于以徑路刀、金留犂撓酒。』應劭云:『留犂,飯匕也。撓,攪也。以匕攪血而歃之。』今亦奉盤措匙而歃也。以此而言,『鍉』即『匙』字。錯,置也,音七故反。」引之曰:「鍉」當爲「」,其字從缶不從金。《廣韻》:「鍉,都奚切。歃血器。」《集韻》:「鍉,歃器。」皆沿誤本《後漢書》。注内「題」字當爲「」,其字從瓦不從頁。《方言》「甂,陳、魏、宋、楚之閒謂之」,郭璞曰:「今河北人呼小盆爲子,杜啟反。」《廣雅》曰:「,甌甂也。」《太平御覽》引《通俗文》曰:「小甌曰。」凡從瓦之字或從缶,故《字詁》「」與「」同,《玉篇》「,徒啟切。亦作。,徒啟切,小盆也」,《集韻》亦曰「,或從缶作」,皆其證矣。賢意謂據「」字,則爲盆盎之。據下文,則當訓爲匙耳。案《周官·玉府職》「合諸侯則共珠槃玉敦」,鄭注曰:「合諸侯者,必割牛耳,取其血歃之以盟。珠槃以盛牛耳,尸盟者執之。玉敦,歃血玉器。」《戎右職》「盟則以玉敦,辟盟遂役之,贊牛耳桃茢」,注曰:「役之者傳敦血授當歃者。血在敦中,以桃茢拂之。耳者盛以珠盤,尸盟者執之。」若然,則盤以盛耳,敦以盛血,二器竝設矣。今《傳》曰奉盤,盤外當更有盛血之器。下文曰:「有司奉血進,護軍舉手揖諸將軍曰:『不濡血,歃不入口,是欺神明也。』」明者盆盎之類,所以盛血,如古之有敦耳,不得如賢注所云。且隗囂遵用古禮,何肯效法匈奴乎?

首施兩端

《鄧訓傳》《西羌傳》竝云「首施兩端」,注曰:「首施,猶首鼠也。」念孫案:《史記·魏其武安傳》「何爲首鼠兩端」,故李本之爲注。今案:「施」讀如「施于中谷」之「施」,「首施」猶「首尾」也。首尾兩端,即今人所云進退無據也。春秋魯公子尾字施父,是「施」與「尾」同意。服虔注《漢書》曰:「首鼠,一前一卻也。」則「首鼠」亦即首尾之意。

胎養

《魯恭傳》「今始夏,百穀權輿,陽氣胎養之時」,注曰:「萬物皆含胎長養之時。」念孫案:「胎」亦「養」也。《方言》曰:「台、胎,養也。晉、衞、燕、魏曰台。汝、潁、梁、宋之閒曰胎。」《列女傳·頌義小序》曰:「胎養子孫,以漸教化。」是「胎」與「養」同義。此言陽氣胎養萬物,非謂萬物含胎也。《方言注》曰:「台,猶頤也,音『怡』。」《序卦傳》曰:「頤者,養也。」「胎」、「台」、「頤」聲近而義同。

或裵回藩屏或躑躅帝宫

《蘇竟傳》「太白辰星,或裵回藩屏,或躑躅帝宫」,注曰:「帝宫,北辰也。藩屏,兩傍之星也。」念孫案:北辰在紫宫之中,與左右兩藩皆非黄道所經,太白辰星無緣到此。今案「帝宫」謂太微宫,「藩屏」謂太微之兩藩,皆五星所經也。《史記·天官書》曰:「太微,三光之廷,匡衞十二星,藩臣。」《淮南·天文篇》曰:「太微者,太一之廷也。」「太一」當作「五帝」,辨見《淮南》。故云「裵回藩屏,躑躅帝宫」。

百獸駭殫

《班固傳〈兩都賦〉》「遂繞酆鎬,歷上蘭,六師發胄,「胄」與「逐」同。百獸駭殫」,注曰:「駭殫,言驚懼也。」念孫案:李訓「駭殫」爲「驚懼」,則「殫」字本作「憚」,今作「殫」者,後人據誤本《文選》改之也。韋昭注《周語》曰:「憚,懼也。」「懼」與「驚」義相通。《爾雅》:「驚,懼也。」《方言》:「懼,驚也。」故《楚辭·招魂》「君王親發兮憚青兕」,王逸注曰:「憚,驚也。」《淮南·人閒篇》曰:「驚憚遠飛。」司馬相如《上林賦》曰:「驚憚讋伏。」「驚憚」即「駭憚」,故《廣雅》曰:「駭憚,驚也。」言六師發逐而百獸皆驚也。又案《文選》「百獸駭殫」,「殫」字李善無注,張銑注曰:「言天子縱六軍,逐百獸,駭驚踐蹋,十分殺其二三。」「駭驚」即「駭憚」,「踐蹋」即下文之「蹂躪」,而獨不爲「殫」字作解。然則李善及五臣本皆作「百獸駭憚」,而今本作「殫」,亦是後人所改明矣。後人改「憚」爲「殫」者,以「憚」音徒案反,與「蘭」字韻不相協故耳。不知「憚」從單聲,古音徒丹反,故與「蘭」爲韻。《莊子·達生篇》「以鉤注者憚」,釋文「憚,徒丹反」,是其證也。後人不曉古音而妄改爲「殫」。殫者,盡也。百獸駭盡,則甚爲不詞。且此句但言百獸驚駭,下文乃言蹂躪其十二三,卒乃言草木無餘,禽獸殄夷。若先言百獸已盡,則下文皆成贅語矣。此字蓋近代淺學人所改,而各本《後漢書》《文選》皆相承作「殫」,莫能正其失,良可怪也。

保界河山

「子實秦人,矜夸館室,保界河山」,注曰:「保,守也。謂守河山之險以爲界。」念孫案:賦言保界河山,非謂保河山以爲界也。今案:「界」讀爲「介」,保、介皆恃也,言恃河山以爲固也。僖二十三年《左傳》「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」,《吕氏春秋·誠廉篇》「阻兵而保威」,高、杜注竝曰:「保,恃也。」襄二十四年《左傳》「以陳國之介恃大國而陵虐於敝邑」,「介」亦「恃」也。《史記·十二諸侯年表》「晉阻三河,齊負東海,楚介江淮」,「阻」、「負」、「介」皆恃也。索隱:「介,音『界』,言楚以江淮爲界。一云介者,夾也。」皆失之。《漢書·五行志》「虢介夏陽之阸,怙虞國之助」,「介」、「怙」皆恃也。顔師古曰:「介,隔也。」失之。《南粤傳》「欲介使者權」,師古曰:「介,恃也。」是「保」、「介」皆恃也。作「界」者,假借字耳。「界」與「介」古字通。《漢書·楊雄傳》「界涇陽,扺穰侯而代之」,《文選》「界」作「介」。《史記·晉世家》「文公環緜上山中而封之,以爲介推田,號曰介山」,《續漢書·郡國志》作「界山」。《春秋繁露·立元神篇》「介障險阻」,《淮南·覽冥篇》「介」作「界」。《郭有道碑》「介休」作「界休」。矜夸館室,「夸」亦「矜」也。保界河山,「界」亦「保」也。「矜夸」、「保界」皆兩字平列。

藴孔佐之宏陳

《典引》「蓄炎上之烈精,藴孔佐之弘陳」,注曰:「藴,藏也。『孔佐』謂孔子制作《春秋》及《緯書》以佐漢也。『弘陳』謂大陳漢之期運也。」念孫案:李云「大陳漢之期運」,則「弘陳」之下必須加數字以解之,而其義始明矣。今案:陳者,道也,言藴蓄聖人之大道也。李斐注《漢書·哀帝紀》曰:「陳,道也。」《微子》曰:「我祖厎遂陳于上。」言致成道於上也。《君奭》曰:「率惟兹有陳。」言有道也。《大戴禮·衞將軍文子篇》曰:「君陳則進,不陳則行而退。」言君道則進,不道則退也。竝見《經義述聞》。「弘陳」與「烈精」相對爲文,則「弘陳」之爲大道明矣。

微胡瑣而不頤

「慝亡迥而不泯,微胡瑣而不頤」,注曰:「瑣,小也。頤,養也。言微細者何小而不養也。」念孫案:李以微爲細,細即小也。小胡小而不頤,則不詞之甚矣。今案:「微」讀曰「徽」。《爾雅》曰:「徽,善也。」《立政》「予旦已受人之徽言」,《漢石經》「徽」作「微」,是「微」與「徽」通。「徽」、「慝」二字正相對。慝,惡也。言惡者無遠不滅,善者無小不養也。

有靦其面

《樂成靖王黨傳》:「安帝詔曰:『萇有靦其面,而放逸其心。』」注曰:「靦,姡也,言面姡然無媿。姡,音胡八反。」念孫案:李訓「靦」爲「姡」,本於《爾雅》。然云「面姡然無媿」,則未解「靦」字之義,并未解「姡」字之義也。今案:《説文》:「靦,人面皃也。」今本「人面皃」譌作「面見」。案《爾雅釋文》引舍人曰:「靦,擅也。一曰面貌也。」《越語》「靦然而人面」,韋昭曰:「靦,面目之貌。」是「靦」爲人面貌也。《小雅·何人斯》正義引《説文》「靦,面見人」,亦是「人面皃」之譌,今訂正。或沿「面見人」之誤,解爲無面目相見,失之。姡,面靦也。《爾雅》訓「靦」爲「姡」,《説文》訓「姡」爲「面靦」,其義一也。今本「面靦」譌作「面醜」,《何人斯》釋文引《説文》「姡,面醜也」,亦後人據誤本《説文》改之,今據《何人斯》正義及《爾雅·釋言》疏所引訂正。又案《説文》:「嫙,好也。,材也。姡,面靦也。嬥,直好皃。」「姡」字在「嫙」、「」、「嬥」三字之閒,則其義亦與「好」相近,故《何人斯》箋曰:「姡然有面目。」則「姡」非面醜之貌明矣。《爾雅》「靦,姡也」,李巡、孫炎注竝曰:「人面姡然也。」見《釋文》。然則「靦」與「姡」皆人面之貌,而非無恥之貌明矣。《小雅·何人斯篇》「爲鬼爲蜮,則不可得。有靦面目,視人罔極」,毛傳曰:「靦,姡也。」鄭箋曰:「使女爲鬼爲蜮也,則女誠不可得見也。姡然有面目,女乃人也。人相視無有極時,終必與女相見。」是「靦」爲人面目之貌,故對鬼蜮言之。若以「靦」爲無恥,則與詩意相違矣。又《越語》「余雖靦然而人面哉,吾猶禽獸也」,韋注曰:「靦,面目之貌。」是「靦」爲人面目之貌,故對禽獸言之。若以「靦」爲無恥,則與「靦然人面」之文不合矣。此詔云「萇有靦其面,而放逸其心」,義亦與《越語》同。言萇雖靦然人面,而放逸其心,實與禽獸無異。下文「風淫于家,娉取人妻」,是其事也。李以「靦」爲「面姡然無媿」,失之矣。又案《方言》「,慙也。荆、揚、青、徐之閒曰」,此與「有靦面目」之「靦」異義。而左思《魏都賦》云:「有靦瞢容,神蘂形茹。」任昉《彈曹景宗奏》云:「惟此人斯,有靦面目。」《玉篇》亦云:「靦,慙皃。」則是誤以「靦」爲「」矣。總之「靦」爲人面目之貌,或以爲恥,或以爲無恥,皆非也。或誤解《説文》之「靦」爲「」,云:「從心,慙在中;靦從面,媿在外。」亦沿左思、任昉之誤,不知《説文》之「靦」爲面貌,不與訓「慙」之「」同義也。

不震厥教

「萇慢易大姬,不震厥教」,注曰:「大姬,即萇所繼之母也。震,懼也。」念孫案:「震」讀爲「祗」,祗,敬也。言不敬承其教,非謂不懼其教也。「祗」與「震」古同聲而通用。《盤庚》「爾謂朕曷震動萬民以遷」,《漢石經》「震」作「祗」。《無佚》「治民祗懼」,《史記·魯世家》「祗」作「震」。「震」字或作「振」,《皋陶謨》「日嚴祗敬六德」,《夏本紀》「祗」作「振」。《粊誓》「祗復之」,《魯世家》「祗」作「敬」。徐廣曰:「敬,一作振。」《内則》「祗見孺子」,鄭注曰:「祗,或作振。」皆其證也。「祗」從氐聲,古音在脂部。「震」從辰聲,古音在諄部。諄部之音多與脂部相通,故從辰之字亦與從氐之字相通。《説文》「蚳」從氐聲,或作「」,從辰聲。又其一證也。《恒》上六「振恒」,《説文》引作「榰恒」。《曲禮》「畛於鬼神」,鄭注曰:「畛,或爲祗。」「畛」之與「祗」,「振」之與「榰」,猶「震」之與「祗」也。

游不倫黨

《崔駰傳》「游不倫黨,苟以徇己」,注曰:「倫,謂等倫。」念孫案:倫,擇也。游不倫黨,謂交不擇類也。《説文》:「掄,擇也。」《周官·山虞》曰:「邦工入山林而掄材。」《少牢饋食禮》「雍人倫膚九」,鄭注曰:「倫,擇也。」是「倫」與「掄」通。《荀子·勸學篇》曰:「君子居必擇鄉,遊必就士。」

《崔實傳》「期於補決壞,枝柱邪傾」,注曰:「,音直莧反。《禮記》曰:『衣裳裂,紉箴請補綴。』」念孫案:李以「」爲「裂」,非也。「」亦「補」也。「補決壞」、「枝柱邪傾」相對爲文,若以「補」爲補其裂,則「補決壞」四字文不成義,且與下句不對矣。「」字本作「」,又作「綻」,《説文》:「,補縫也。」《廣雅》曰:「,縫也。」《急就篇》「鍼縷補縫綻紩緣」,顔師古曰:「脩破謂之補,縫解謂之綻。」古辭《豔歌行》曰:「故衣誰當補,新衣誰當綻。」

得之不休不獲不吝

《張衡傳》「應閒得之不休,不獲不吝」,注曰:「休,美也。吝,恥也。」念孫案:休,喜也。吝,恨也。言得之不喜,不得不恨也。《小雅·菁菁者莪篇》曰:「我心則喜」,「我心則休。」「休」亦「喜」也。《吕刑》曰:「雖畏勿畏,雖休勿休。」言雖喜勿喜也。竝見《經義述聞》。《周語》曰「爲晉休戚」,韋注曰:「休,喜也。」《廣雅》同。今俗語猶云「休戚相關」。《楚語》曰:「教之世,而爲之昭明德而廢幽昬焉,以休懼其動。」言喜懼其動也。《説文》曰:「吝,恨惜也。」《屯》六三「往吝」,馬融注曰:「吝,恨也。」《廣雅》同。下文《思玄賦》曰:「柏舟悄悄吝不飛。」字或作「悋」。《方言》曰:「悋,恨也。」

豈愛惑之能剖

《思玄賦》「通人闇於好惡兮,豈愛惑之能剖」,注曰:「剖,分也。言通人尚闇於好惡,況愛寵昬惑者,豈能分之?」念孫案:李以「愛」爲「愛寵」,非也。愛者,蔽也。《説文》:「,蔽不見也。」《廣雅》曰:「、壅、蔽,障也。」《爾雅》「薆,隱也」,郭璞曰:「謂隱蔽。」《方言》「掩、翳,薆也」,郭璞曰「謂薆蔽也」,引《詩·邶風·静女篇》「薆而不見」,今《詩》「薆」作「愛」。《楚辭·離騷》云:「衆薆然而蔽之。」「」、「薆」、「愛」古字通,皆謂障蔽也。此言通人尚闇於好惡,豈蔽惑之人所能分剖也。蔽與惑義相近,蔽惑與通人義相反。若以「愛」爲「愛寵」,則與上下文俱不相涉矣。《文選》「愛惑」作「昬惑」,蓋後人不曉「愛」字之義而改之也。

左概嵩嶽 箕背王屋

《馬融傳〈廣成頌〉》:「右矕三塗,左概嵩嶽,面據衡陰,箕背王屋。」念孫案:「概」當爲「枕」,字之誤也。草書「概」字作「」,「枕」字作「」,二形相似。《水經·汝水注》《太平御覽·地部》引此竝作「左枕嵩嶽」。「箕背」當爲「背箕」,「背箕」與「面據」相對,「箕」讀爲「基」,《立政》「以竝受此丕丕基」,《漢石經》「基」作「其」。《周頌·昊天有成命篇》「夙夜基命宥密」,《孔子閒居》「基」作「其」。《説文》:「其,籒文箕字。」「基」亦據也。《釋名》曰:「基,據也。在下物所依據也。」言前據衡陰,後據王屋也。《水經·汝水注》引此正作「背基王屋」。

脰完羝撝介鮮 梏羽羣

「絹猑蹏,鏦特肩,脰完羝,撝介鮮,散毛族,梏羽羣」,注曰:「絹,繫也,與『罥』通,音工犬反。鏦,猶撞也,音楚江反。脰,頸也,謂中其頸也。梏,諸家竝古酷反。案:字書捁從手,即古文『攪』字,謂攪擾也。」念孫案:李訓「脰」爲「頸」,「頸完羝」則爲不詞,故又釋之曰:「謂中其頸。」殆失之迂矣。今案:「脰」讀爲「剅」。《廣雅》曰:「剅,裂也。」《玉篇》曰:「小裂也。」作「脰」者借字耳。「絹」、「鏦」、「脰」、「撝」、「散」、「梏」六字,字法皆相似,若訓「脰」爲「頸」,則與上下文不類矣。「介鮮」二字亦爲不類,「鮮」當爲「鱗」。凡隷書從粦之字或作,故「鱗」字或作「」,形與「鮮」相近,因譌爲「鮮」。以下文毛羽例之,則此當爲介鱗也。《説文》曰:「撝,裂也。」謂裂介鱗也。「梏」讀爲「嚳」。《廣雅》曰:「嚳,分也。」「脰」、「撝」皆裂也,「散」、「梏」皆分也。李以「梏」爲「攪擾」之「攪」,亦失之。

儀建章

《杜篤傳〈論都賦〉》「規龍首,撫未央,「撫」與「摹」同。覛平樂,儀建章」,注曰:「覛,視也。」「儀」字無注。念孫案:儀者,望也。《吕氏春秋·處方篇》「射者儀毫而失牆,畫者儀髮而易貌」,《淮南·説林篇》「射者儀小而遺大」,高注竝曰:「儀,望也。」「儀」古讀若「俄」,字或作「睋」。定八年《公羊傳》注訓「睋」爲「望」。班固《西都賦》曰:「睎秦領,睋北阜。」「睋」與「儀」古今字耳。「規龍首,撫未央」,「撫」亦「規」也。「覛平樂,儀建章」,「儀」亦「覛」也。「睎秦領,睋北阜」,「睋」亦「睎」也。

田田相如

「厥土之膏,畞價一金,田田相如」,注曰:「相如,言地皆沃美相類也。」念孫案:「如」讀爲「紛挐」之「挐」。田田相挐,猶今人言犬牙相錯也。楊雄《豫州箴》曰:「田田相挐,廬廬相距。」是其證。

三十鍭

《南蠻傳》「其民户出雞羽三十鍭」,注曰:「《毛詩》『四鍭既均』,《儀禮》『鍭矢一乘』,鄭注曰:『鍭,猶候也,候物而射之也。』」念孫案:鍭者,矢名。此言「雞羽三十鍭」,則非謂鍭矢也。「鍭」讀爲「翭」。《方言》「翭,本也」,《廣雅》同。郭璞曰:「今以鳥羽本爲翭。」《説文》曰:「翭,羽本也。」《九章算術·粟米章》「買羽二千一百翭」,劉徽曰:「翭,羽本也。」數羽稱其本,猶數草木稱其根株也,義與此「雞羽三十翭」同。作「鍭」者,借字耳。

汾隰

《西羌傳》「晉人敗北,戎于汾隰注」,注曰:「二水名。」念孫案:李以「隰」爲水名,非也。「汾隰」謂汾水旁下溼之地。《爾雅》曰:「下溼曰隰。」桓三年《左傳》「逐翼侯于汾隰」,杜注曰:「汾隰,汾水邊。」是也。

老 子

信不足焉有不信焉

王弼本第十七章「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」,河上公本無下「焉」字。念孫案:無下「焉」字者是也。「信不足」爲句,「焉有不信」爲句。焉,於是也。言信不足,於是有不信也。《吕氏春秋·季春篇》注曰:「焉,猶於此也。」《聘禮記》曰:「及享,發氣焉盈容。」言發氣於是盈容也。《月令》曰:「天子焉始乘舟。」今本「焉」字在上句「乃告舟備具於天子」之下,此後人不曉文義而妄改之,今據《吕氏春秋·季春篇》《淮南·時則篇》訂正。言天子於是始乘舟也。《晉語》曰:「焉始爲令。」言於是始爲令也。《三年問》曰:「故先王焉爲之立中制節。」言先王於是爲之立中制節也。《荀子·禮論篇》「焉」作「安」,楊倞曰:「安,語助,或作安,或作案,《荀子》多用此字。」「焉」、「安」、「案」三字同義,詳見《釋詞》。《大荒南經》曰:「雲雨之山有木,名曰欒,羣帝焉取藥。」言羣帝於是取藥也。《管子·揆度篇》曰:「民財足,則君賦斂焉不窮。」言賦斂於是不窮也。《墨子·非攻篇》曰:「天乃命湯於鑣宫,用受夏之大命,湯焉敢奉率其衆以鄉有夏之境。」言湯於是敢伐夏也。《楚辭·九章》曰:「焉洋洋而爲客。」又曰:「焉舒情而抽信兮。」言於是洋洋而爲客,於是舒情而抽信也。又僖十五年《左傳》「晉於是乎作爰田」、「晉於是乎作州兵」,《晉語》作「焉作轅田」、「焉作州兵」。《西周策》「君何患焉」,《史記·周本紀》作「君何患於是」。是「焉」與「於是」同義。莊八年《公羊傳》「吾將以甲午之日,然後祠兵於是」,《管子·小問篇》「且臣觀小國諸侯之不服者,唯莒於是」,是「於是」與「焉」同義。河上公注云:「君信不足於下,下則應之以不信而欺其君也。」「則」字正解「焉」字之義。《祭法》曰:「壇墠有禱焉祭之,無禱乃止。」言壇墠有禱則祭之也。《大戴禮·曾子制言篇》曰:「有知,焉謂之友;無知,焉謂之主。」言有知則謂之友,無知則謂之主也。《荀子·禮論篇》「三者偏亡,焉無安人。」《史記·禮書》「焉」作「則」。《老子》第十三章「故貴以身爲天下,則可寄天下。」《淮南·道應篇》引此「則」作「焉」。是「焉」與「則」亦同義,後人不曉「焉」字之義,而讀「信不足焉」爲一句,故又加「焉」字於下句之末,以與上句相對,而不知其謬也。又王弼本二十三章「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」,河上公本亦有下「焉」字。案河上公注云:「君信不足於下,下則應君以不信也。」與十七章注正同,則正文亦以「焉有不信」爲句明矣。乃後人既以「信不足焉」爲句,而加「焉」字於下句之末,又移此注於「信不足焉」之下,而改注内「應君以不信」爲「應君以不足」,甚矣其謬也。又案王弼注十七章云:「信不足則有不信,此自然之道也。」「則有不信」即「焉有不信」,是王弼亦以「焉有不信」爲句。今本王注作「信不足焉,則有不信」,「焉」字亦後人所加。二十三章注云:「忠信不足於下,焉有不信也。」《永樂大典》本如此。今本「也」字作「焉」,亦後人所改。此皆由不曉「焉」字之義而讀「信不足焉」爲一句,故訓詁失而句讀亦舛,既於下句末加「焉」字,遂不得不改注文以就之矣。

夫佳兵者不祥之器

三十一章「夫佳兵者不祥之器,物或惡之,故有道者不處」,釋文:「佳,善也。」河上云:「飾也。」念孫案:「善」、「飾」二訓皆於義未安。古所謂兵者,皆指五兵而言,故曰「兵者不祥之器」。見下文。若自用兵者言之,則但可謂之不祥,而不可謂之不祥之器矣。今案:「佳」當作「隹」,字之誤也。「隹」,古「唯」字也。「唯」,或作「惟」,又作「維」。唯兵爲不祥之器,故有道者不處。上言「夫唯」,下言「故」,文義正相承也。八章云「夫唯不争,故無尤」,十五章云「夫唯不可識,故强爲之容」,又云「夫唯不盈,故能蔽不新成」,二十二章云「夫唯不争,故天下莫能與之争」,皆其證也。古鐘鼎文「唯」字作「隹」,石鼓文亦然。又夏竦《古文四聲韻》載《道德經》,「唯」字作「」。據此則今本作「唯」者,皆後人所改。此「隹」字若不誤爲「佳」,則後人亦必改爲「唯」矣。

爲天下正

王弼本三十九章「侯王得一以爲天下貞」,河上公本「貞」作「正」,注云:「爲天下平正。」念孫案:《爾雅》曰:「正,長也。」《廣雅》曰:「正,君也。」《吕氏春秋·君守篇》「可以爲天下正」,高注曰:「正,主也。」「爲天下正」猶《洪範》言「爲天下王」耳。下文「天無以清,地無以寧」,即承上文「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」言之。又云「侯王無以貴高」,「貴高」二字正承「爲天下正」言之,是「正」爲君長之義,非平正之義也。王弼本「正」作「貞」,借字耳。

唯施是畏

五十三章「行於大道,唯施是畏」,王弼曰:「唯施爲之是畏也。」河上公注略同。念孫案:二家以「施爲」釋「施」字,非也。「施」讀爲「迆」,迆,邪也。言行於大道之中,唯懼其入於邪道也。下文云「大道甚夷而民好徑」,河上公注:「徑,邪不正也。」是其證矣。案「徑」即上文所謂「施」也。邪道足以惑人,故曰「唯施是畏」。王注曰:「言大道蕩然正平,而民猶尚舍之而不由,好從邪徑,況復施爲以塞大道之中乎?」於正文之外又增一義,非是。《説文》「迆,衺行也」,引《禹貢》「東迆北會于匯」。《孟子·離婁篇》「施從良人之所之」,趙注曰:「施者,邪施而行。」丁公著音「迆」。《淮南·齊俗篇》「去非者,非批邪施也」,高注曰:「施,微曲也。」《要略篇》「接徑直施」,高注曰:「施,邪也。」是「施」與「迆」通。《禹貢》「東迆北會于匯」,馬融曰:「迆,靡也。」《文選·甘泉賦》「封巒石關,迆靡乎延屬」,《漢書·楊雄傳》「迆」作「施」。《史記·賈生傳》「庚子日施兮」,《漢書》「施」作「斜」。「斜」亦「邪」也。《韓子·解老篇》釋此章之義曰:「所謂大道也者,端道也。所謂貌施也者,邪道也。所謂徑也者,佳麗也。佳麗也者,邪道之分也。」此尤其明證矣。

莊 子

培風

《逍遥遊篇》「風之積也不厚,則其負大翼也無力,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,而後乃今培風」,釋文曰:「培,重也。本或作陪。」念孫案:「培」之言「馮」也。馮,乘也。見《周官·馮相氏》注。風在鵬下,故言負;鵬在風上,故言馮。必九萬里而後在風之上,在風之上而後能馮風,故曰「而後乃今培風」。若訓「培」爲「重」,則與上文了不相涉矣。「馮」與「培」聲相近,故義亦相通。《漢書·周緤傳》「更封緤爲城侯」,顔師古曰:「,吕忱音『陪』,而《楚漢春秋》作『馮城侯』。『陪』、『馮』聲相近。」是其證也。「馮」字古音在蒸部,「陪」字古音在之部,之部之音與蒸部相近,故「陪」、「馮」聲亦相近。《説文》曰:「陪,滿也。」王注《離騷》曰:「馮,滿也。」「陪」、「馮」聲相近,故皆訓爲「滿」。文穎注《漢書·文帝紀》曰:「陪,輔也。」張晏注《百官公卿表》曰:「馮,輔也。」《説文》曰:「倗,輔也。」「陪」、「馮」、「倗」聲竝相近,故皆訓爲「輔」。《説文》曰:「倗,從人朋聲,讀若陪位。」「,從邑崩聲,讀若陪。」《漢書·王尊傳》「南山羣盜傰宗等」,蘇林曰:「傰音朋。」晉灼曰:「音倍。」《墨子·尚賢篇》「守城則倍畔」,《非命篇》「倍」作「崩」,皆其例也。

朝菌

「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」,釋文:司馬云:「『朝菌,大芝也。天陰生糞上,見日則死。一名日及,故不知月之終始也。』支遁云:『一名舜,朝生暮落。』潘尼云:『木槿也。』」引之曰:《淮南·道應篇》引此「朝菌」作「朝秀」,今本《淮南》作「朝菌」,乃後人據《莊子》改之。《文選·辯命論》注及《太平御覽·蟲豸部六》引《淮南》竝作「朝秀」,今據改。《廣雅》作「朝蜏」。高注曰:「朝秀,朝生暮死之蟲也。生水上,狀似蠶蛾,一名孶母。」據此則「朝秀」與「蟪蛄」皆蟲名也。「朝秀」、「朝菌」語之轉耳,非謂芝菌,亦非謂木槿也。上文云「之二蟲又何知」,謂蜩與學鳩;此云「不知晦朔」,亦必謂朝菌之蟲。蟲者微有知之物,故以知、不知言之。若草木無知之物,何須言不知乎?

蚉僕緣

《人閒世篇》「夫愛馬者,以筐盛矢,以蜄盛溺。適有蚉僕緣,而拊之不時,則缺銜毁首碎胸」,向秀解「蚉僕緣」曰:「僕僕然蚉緣馬,稠穊之貌。」崔譔曰:「僕,御。」念孫案:向、崔二説皆非也。「僕」之言「附」也,言蚉附緣於馬體也。「僕」與「附」聲近而義同,《大雅·既醉篇》「景命有僕」,毛傳曰:「僕,附也。」鄭箋曰:「天之大命,又附著於女。」《文選·子虚賦》注引《廣雅》曰:「僕謂附著於人。」案今《廣雅》無此語,《廣雅》疑《廣倉》之譌。

診其夢

「匠石覺而診其夢」,向秀、司馬彪竝云:「診,占夢也。」念孫案:下文皆匠石與弟子論櫟社之事,無占夢之事。「診」當讀爲「畛」,《爾雅》「畛,告也」,郭注引《曲禮》曰:「畛於鬼神。」「畛」與「診」古字通。此謂匠石覺而告其夢於弟子,非謂占夢也。

與造物者爲人 不與化爲人

《大宗師篇》「彼方且與造物者爲人,而遊乎天地之一氣」,《應帝王篇》「予方將與造物者爲人」,郭象曰:「任人之自爲。」《天運篇》「久矣夫丘注不與化爲人」,郭曰:「夫與化爲人者,任其自化者也。」引之曰:郭未曉「人」字之義。人者,偶也。「爲人」猶「爲偶」也。《中庸》「仁者,人也」,鄭注曰:「人也,讀如『相人偶』之『人』,以人意相存偶之言。」《檜風·匪風》箋曰:「人偶能割亨者,人偶能輔周道治民者。」《聘禮》注曰:「每門輒揖者,以相人偶爲敬也。」《公食大夫禮》注曰:「每曲揖及當碑揖,相人偶。」是「人」與「偶」同義,故漢時有「相人偶」之語。《淮南·原道篇》「與造化者爲人」,義與此同。高注:「爲,治也。」非是。互見《淮南》。《齊俗篇》曰:「上與神明爲友,下與造化爲人。」是其明證也。

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

《應帝王篇》「君人者,以己出經式義度,人孰敢不聽而化諸」,釋文曰:「『出經』絶句。司馬云:『出,行也。經,常也。』崔云:『出,典法也。』『式義度人』絶句。式,法也。崔云:『式,用也。用仁義以法度人也。』」念孫案:此當以「以己出經式義度」爲句,「人孰敢不聽而化諸」爲句。「義」讀爲「儀」,「儀」與「義」古字通。《説文》:「義,己之威儀也。」《文侯之命》「父義和」,鄭注:「義讀爲儀。」《周官·肆師》「治其禮儀」,鄭注:「故書『儀』爲『義』,鄭司農云:『義讀爲儀,古者書儀但爲義,今時所爲義爲誼。』」《小雅·楚茨篇》「禮儀卒度」,《韓詩》作「義」。《周官·大行人》「大客之儀」,《大戴禮·朝事篇》作「義」。《樂記》「制之禮義」,《漢書·禮樂志》作「儀」。《周語》「示民軌儀」,《大射儀》注引作「義」。儀,法也。見《周語》注、《淮南·精神篇》注、《楚辭·九歎》注。「經」、「式」、「儀」、「度」皆謂法度也。解者失之。

波流

「吾與之虚而委蛇,不知其誰何。因以爲弟靡,因以爲波流」,郭象曰:「變化穨靡,世事波流,無往而不因也。」釋文曰:「波流,崔本作『波隨』。云常隨從之。」念孫案:作「波隨」者是也。「蛇」、「何」、「靡」、「隨」爲韻。蛇,古音徒禾反。「委蛇」之「委」,古音於禾反。「委蛇」,疊韻字也。《召南·羔羊篇》「委蛇委蛇」,與「皮」、「紽」爲韻。皮,古音婆。《莊子·庚桑楚篇》「與物委蛇」,與「爲」、「波」爲韻。「爲」古音「譌」。「委蛇」,或作「委佗」。《鄘風·君子偕老篇》「委委佗佗」,與「珈」、「河」、「宜」、「何」爲韻。「宜」古音「俄」。「靡」古音「摩」。《中孚》九二「吾與爾靡之」,與「和」爲韻。《莊子·知北遊篇》「安與之相靡」,與「化」、「多」爲韻。成二年《左傳》「師至于靡笄之下」,「靡」,一音「摩」。《史記·蘇秦傳》「期年以出揣摩」,鄒誕本作「揣靡」。「隨」古亦音徒禾反。「波隨」,疊韻字。《詩序》「男行而女不隨」,《老子》「前後相隨」,《管子·白心篇》「天不始不隨」,《吕氏春秋·審應篇》「人先我隨」,《韓子·解老篇》「大姦作,則小盜隨」,《淮南·泰族篇》「上動而下隨」,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「主先而臣隨」,竝與「和」爲韻。又《吕氏春秋·任數篇》「無先有隨」,與「和」、「多」爲韻。《賈子·道術篇》「有端隨之」,與「和」、「宜」爲韻。《淮南·原道篇》「禍乃相隨」,與「多」爲韻。《説文》:「隨,從辵,隋聲。隋,音他果反。」《史記·天官書》「前列直斗口三星,隨北端兑」,索隱曰:「隨,音他果反。」

擢德塞性

《駢拇篇》:「枝於仁者,擢德塞性以收名聲。」念孫案:「塞」與「擢」義不相類,「塞」當爲「搴」。「擢」、「搴」皆謂拔取之也。《廣雅》曰:「搴,取也,《楚辭·離騷》注及《史記·叔孫通傳》索隱引許慎竝與《廣雅》同。《方言》作「攓」,云:「取也,南楚曰攓。」《説文》作「」,云:「拔取也。」拔也。」樊光注《爾雅》及李奇注《漢書·季布欒布田叔傳贊》竝與《廣雅》同。此言世之人皆擢其德,搴其性,務爲仁義以收名聲。非謂塞其性也。《淮南·俶真篇》曰:「俗世之學,擢德攓性,内愁五藏,外勞耳目,乃始招蟯振繾物之豪芒,摇消掉捎仁義禮樂,行越智於天下,以招號名聲於世。」又曰:「今萬物之來擢拔吾性,攓取吾情。」皆其證也。隷書「手」字或作「」,若「擧」字作「舉」、「拳」字作「奉」之類。故「搴」字或作「」,形與「塞」相似,因譌而爲「塞」矣。

刻之雒之

《馬蹄篇》「伯樂曰:『我善治馬。燒之,剔之,刻之,雒之。』」司馬彪曰:「雒謂羈絡其頭也。」念孫案:「雒」讀爲「鉻」,音「落」。字或作「」,通作「雒」,又通作「落」。鉻之言落也,剔去毛鬣爪甲謂之鉻。《説文》曰:「鉻,也。」《廣雅》曰:「,剔也。」《吴子·治兵篇》説畜馬之法云:「刻剔毛鬣,謹落四下。」此云「燒之,剔之,刻之,雒之」,語意略相似。司馬以「鉻」爲「羈絡」,非也。下文「連之以羈馽」,乃始言羈絡耳。

仁義存焉 義士存焉

《胠篋篇》:「彼竊鉤者誅,竊國者爲諸侯,諸侯之門,而仁義存焉。」引之曰:「存焉」當爲「焉存」。焉,於是也。言仁義於是乎存也。《吕氏春秋·季春篇》注曰:「焉,猶於此也。」《聘禮記》曰:「及享,發氣焉盈容。」言發氣於是盈容也。《月令》曰:「天子焉始乘舟。」今本「焉」字在上句「乃告舟備具于天子」之下,此後人不曉文義而妄改之。今據《吕氏春秋·季春篇》《淮南·時則篇》訂正。言天子於是始乘舟也。《晉語》曰:「焉始爲令。」言於是始爲令也。《三年問》曰:「故先王焉爲之立中制節。」言先王於是爲之立中制節也。《荀子·禮論篇》「焉」作「安」,楊倞曰:「安,語助,或作安,或作案。《荀子》多用此字。」「焉」、「安」、「案」三字同義,詳見《釋詞》。《大荒南經》曰:「雲雨之山有木名曰欒,羣帝焉取藥。」言羣帝於是取藥也。《管子·揆度篇》曰:「民財足,則君賦斂焉不窮。」言賦斂於是不窮也。《墨子·非攻篇》曰:「天乃命湯於鑣宫,用受夏之大命,湯焉敢奉率其衆以鄉有夏之境。」言湯於是敢伐夏也。《楚辭·九章》曰:「焉洋洋而爲客。」又曰:「焉舒情而抽信兮。」言於是洋洋而爲客,於是舒情而抽信也。又僖十五年《左傳》「晉於是乎作爰田」、「晉於是乎作州兵」,《晉語》作「焉作轅田」、「焉作州兵」。《西周策》「君何患焉」,《史記·周本紀》作「君何患於是」。是「焉」與「於是」同義。莊八年《公羊傳》「吾將以甲午之日,然後祠兵於是」,《管子·小問篇》「且臣觀小國諸侯之不服者,唯莒於是」,是「於是」與「焉」同義。此四句以「誅」、「侯」爲韻,「門」、「存」爲韻,其韻皆在句末。《史記·游俠傳》作「竊鉤者誅,竊國者侯,侯之門,仁義存」,是其明證也。《盜跖篇》「小盜者拘,大盜者爲諸侯。諸侯之門,義士存焉」,「存焉」亦當作「焉存」。此皆後人不曉「焉」字之義而妄改之耳。

鉤餌

「鉤餌網罟罾笱之知多,則魚亂於水矣」。念孫案:「鉤」本作「釣」,「釣」即「鉤」也。今本作「鉤」者,後人但知「釣」爲「釣魚」之「釣」,而不知其又爲「鉤」之異名,故以意改之耳。今案:《廣雅》曰:「釣,鉤也。」《田子方篇》曰:「文王觀於臧,見一丈夫釣,而其釣莫釣,非持其釣有釣者也,常釣也。」以上六「釣」字,唯「其釣」與「持其釣」兩「釣」字指「鉤」而言,餘四「釣」字皆讀爲「釣魚」之「釣」。《鬼谷子·摩篇》曰:「如操釣而臨深淵。」《淮南·説山篇》曰:「操釣上山,揭斧入淵。」《説林篇》曰:「一目之羅,不可以得鳥;無餌之釣,不可以得魚。」東方朔《七諫》曰:「以直鍼而爲釣兮,又何魚之能得?」是古人謂「鉤」爲「釣」也。又案《釋文》云:「餌,如志反。罾,音曾。笱,音苟。」此是釋「餌」、「罾」、「笱」三字之音。下又云:「釣,鉤也。餌,魚餌也。《廣雅》云:『罟謂之网。罾,魚网也。』《爾雅》云:『嫠婦之笱謂之罶。』」此是釋「釣」、「餌」、「網」、「罟」、「罾」、「笱」六字之義,後人既改正文「釣」字爲「鉤」,又改《釋文》「笱,音苟。釣,鉤也」六字爲「笱,音鉤。釣,鉤也」,其失甚矣。又《外物篇》「任公子爲大鉤巨緇」,釋文「鉤,本亦作釣」,亦當以作「釣」者爲是。《文選·七啟》注、傅咸《贈何劭王濟詩》注、謝靈運《七里瀨詩》注及《太平御覽·資産部十四》引此竝作「釣」也。又《列子·湯問篇》「詹何以芒鍼爲釣」,後人改「釣」爲「鉤」,不知《御覽》引此正作「釣」也。又下文「投綸沈釣」,今本「釣」作「鉤」,亦是後人所改。《韻府羣玉》「釣」字下引《列子》「投綸沈釣」,則所見本尚作「釣」也。又《齊策》「君不聞海大魚乎?網不能止,釣不能牽」,後人改「釣」爲「鉤」,不知《御覽·鱗介部七》引此正作「釣」,《淮南·人閒篇》亦作「釣」也。又《淮南·説山篇》「人不愛江漢之珠而愛己之釣」,高注云:「釣,鉤也。」後人既改正文「釣」字爲「鉤」,又改注文爲「鉤,釣也」,則其謬滋甚。蓋後人不知「釣」爲「鉤」之異名,故以其所知,改其所不知,而古義寖亡矣。

吐爾聰明

《在宥篇》:「墮爾形體,吐爾聰明。」引之曰:「吐」當爲「咄」。「咄」與「黜」同。《徐無鬼篇》「黜耆欲」,司馬本作「咄」。韋昭注《周語》曰:「黜,廢也。」「黜」與「墮」義相近。《大宗師篇》「墮枝體,黜聰明」,即其證也。隷書「出」字或省作「士」,若「」省作「」,「」省作「賣」,「」省作「款」之類。故「咄」字或作「」,形與「吐」相似,因譌而爲「吐」矣。「咄」之譌作「吐」,猶「吐」之譌作「咄」,《漢書·外戚傳》「必畏惡吐棄我」,《漢紀》「吐」譌作「咄」。

天下功

《天道篇》「天不産而萬物化,地不長而萬物育,帝王無爲而天下功」,郭象曰:「功自彼成。」念孫案:如郭解,則「功」下須加「成」字而其義始明。不知「功」即「成」也,言無爲而天下成也。《中庸》曰:「無爲而成。」《爾雅》曰:「功,成也。」《大戴禮·盛德篇》曰:「能成德法者爲有功。」《周官·稾人》「乃入功于司弓矢及繕人」,鄭注曰:「功,成也。」《管子·五輔篇》曰:「大夫任官辯事,官長任事守職,士脩身功材。」「功材」謂成材也。《荀子·富國篇》曰:「百姓之力,待之而後功。」謂待之而後成也。「萬物化」、「萬物育」、「天下功」相對爲文,是「功」爲「成」也。

《天運篇》「其知憯於蠆之尾」,釋文曰:「,敕邁反,又音『例』。本亦作厲。郭音『賴』,又敕介反。蠆,許謁反,或敕邁反。或云:『依字上當作蠆,下當作蠍。』」引之曰:陸讀「」爲「蠆」,讀「蠆」爲「蠍」,皆非也。「」音「賴」,又音「例」。陸云「本亦作厲」,即其證也。「蠆」音敕邁反,「蠍」音許謁反。「」、「蠆」皆蠍之異名也。《廣雅》曰:「蠆、,蠍也。」今本《廣雅》脱「」字。《一切經音義》卷五引《廣雅》「蠆、,蠍也」,《集韻》引《廣雅》「,蠆也」,今據補。「」音盧達反。「蠆」、「」皆毒螫傷人之名。「蠆」之言「」,「」音「哲」。《一切經音義》卷十引《字林》曰:「,螫也。」僖二十二年《左傳》正義引《通俗文》曰:「蠍毒傷人曰。」「」之言「瘌」也。「瘌」音盧達反。郭璞注《方言》曰:「瘌,辛螫也。」字或作刺,左思《魏都賦》曰:「蔡莽螫刺,昆蟲毒噬。」《廣雅·釋詁》云:「毒、、瘌,痛也。」是其義矣。「」與「」古同聲,《莊子》作「」,《廣雅》作「」,其實一字也。《史記·秦本紀》「厲共公」,《始皇紀》作「刺龔公」。「刺」之通作「厲」,猶「」之通作「」矣。

井鼃

《秋水篇》:「井鼃不可以語於海者,拘於虚也。」引之曰:「鼃」本作「魚」,後人改之也。《太平御覽·時序部七》《鱗介部七》《蟲豸部一》引此竝云「井魚不可以語於海」,則舊本作「魚」可知。且《釋文》於此句不出「鼃」字,直至下文「埳井之鼃」始云「鼃,本又作蛙,户蝸反」,引司馬注云「鼃,水蟲,形似蝦蟇」,則此句作「魚」不作「鼃」明矣。若作「鼃」,則「户蝸」之音、「水蟲」之注當先見於此,不應至下文始見也。再以二證明之:《鴻烈·原道篇》「夫井魚不可與語大,拘於隘也」、梁張綰文「井魚之不識巨海,夏蟲之不見冬冰」,《水經·贛水注》云:「聊記奇聞以廣井魚之聽。」皆用《莊子》之文,則《莊子》之作「井魚」益明矣。《井》九三「井谷射鮒」,鄭注曰:「所生魚無大魚,但多鮒魚耳。」見劉逵《吴都賦注》。《困學紀聞》卷十引《御覽》所載《莊子》曰:「用意如井魚者,吾爲鉤繳以投之。」《吕氏春秋·諭大篇》曰:「井中之無大魚也。」此皆「井魚」之證。後人以此篇有「埳井鼃」之語,而《荀子》亦云「坎井之鼃,不可與語東海之樂」,見《正論篇》。遂改「井魚」爲「井鼃」,不知井自有魚,無煩改作鼃也。自有此改,世遂動稱井鼃夏蟲,不復知有「井魚」之喻矣。

拘於虚

崔譔注「拘於虚」曰:「拘於井中之空也。」念孫案:崔訓「虚」爲「空」,非也。「虚」與「墟」同,故《釋文》云:「虚,本亦作墟。」《廣雅》曰:「墟,凥也。」凥,古「居」字。《文選·西征賦》注引《聲類》曰:「墟,故所居也。」凡經傳言「丘墟」者,皆謂故所居之地。言井魚拘於所居,故不知海之大也。魚居於井,猶河伯居於涯涘之閒,故下文曰:「今爾出於涯涘,觀於大海,乃知爾醜也。」

鴟鵂

「鴟鵂夜撮蚤,察豪末」。引之曰:「鵂」字涉《釋文》内「鴟,鵂鶹」而衍。《埤雅》引此已誤。案《釋文》曰:「鴟,尺夷反。崔云:『鴟,鵂鶹。』」而不爲「鵂」字作音,則正文内本無「鵂」字明矣。《淮南·主術篇》亦云:「鴟夜撮蚤。」

無東無西

「無南無北,奭然四解,淪於不測;無東無西,始於玄冥,反於大通」。念孫案:「無東無西」當作「無西無東」。「北」、「測」爲韻,「東」、「通」爲韻。

腞楯之上聚僂之中

《達生篇》「苟生有軒冕之尊,死得於腞楯之上、聚僂之中則爲之」,釋文:「司馬云:腞猶篆也。楯猶案也。聚僂,器名也。今冢壙中注爲之。一云:聚僂,棺椁也。一云:聚當作菆,僂當作蔞,謂殯於菆塗蔞翣之中。」念孫案:「腞」讀爲「輇」,謂載柩車也。《雜記》「載以輲車」,鄭注曰:「輲讀爲輇。」釋文:「輇,市專反,又市轉反。」《士喪禮記》注曰:「載柩車,《周禮》謂之蜃車,《雜記》謂之團,或作輇,或作槫,聲讀皆相附耳。其車之轝狀如牀,中央有轅,前後出,設前後輅。轝上有四周,下則前後有軸,以輇爲輪。許叔重説:有輻曰輪,無輻曰輇。」「輇」、「輲」、「槫」、「團」竝字異而義同。此作「腞」,義亦同也。「楯」讀爲「輴」,亦謂載柩車也。《檀弓》曰:「天子之殯也,菆塗龍輴以椁。」又曰:「天子龍輴而椁幬,諸侯輴而設幬。」《喪大記》曰「君殯用輴」,鄭注曰:「天子之殯,居棺以龍輴,諸侯輴不畫龍,大夫廢輴。」《士喪禮下篇》注曰:「輁,狀如長牀。穿桯,前後著金而關軸焉。大夫、諸侯以上有四周謂之輴。」此謂朝廟時所用。「輴」與「楯」古字通,《雜記》注曰:「載柩以楯。」是其證也。「聚僂」,謂柩車飾也。衆飾所聚,故曰聚僂。亦以其形中高而四下,故言僂也。《雜記》注曰:「將葬,載柩之車飾曰柳。」《周官·縫人》「衣翣柳之材」,注曰:「柳之言聚,諸飾之所聚。」《釋名》曰:「輿棺之車,其蓋曰柳。柳,聚也。衆飾所聚,亦其形僂也。」《檀弓》曰:「設蔞翣。」《荀子·禮論篇》曰:「無帾絲歶縷翣,其以象菲帷幬尉也。」「柳」、「蔞」、「縷」、「僂」竝字異而義同。《吕氏春秋·節喪篇》「僂翣以督之」,其字亦作「僂」。《釋文》所引或説,以「僂」爲「蔞翣」字是也,餘説皆失之。

殺鴈而亨之

《山木篇》「莊子舍於故人之家,故人喜,命豎子殺鴈而亨之」,釋文:「亨,普彭反,煮也。」念孫案:「亨」讀爲「享」。「享之」,謂享莊子。故人喜莊子之來,故殺鴈而享之。「享」與「饗」通,《吕氏春秋·必己篇》作「令豎子爲殺鴈饗之」,是其證也。古書「享」字作「亨」,「烹」字亦作「亨」,故《釋文》誤讀爲「烹」,而今本遂改「亨」爲「烹」矣。原文作「亨」,故《釋文》音普彭反。若作「烹」,則無須音釋。

必取其緒

「食不敢先嘗,必取其緒」,釋文曰:「緒,次緒也。」念孫案:陸説非也。緒者,餘也。言食不敢先嘗,而但取其餘也。《讓王篇》「其緒餘以爲國家」,司馬彪曰:「緒者,殘也。謂殘餘也。」《楚辭·九章》「欸秋冬之緒風」,王注曰:「緒,餘也。」《管子·弟子職篇》「奉椀以爲緒」,尹知章曰:「緒,然燭燼也。」「燼」亦「餘」也。見《方言》《廣雅》。

眞泠禹曰

「舜之將死,眞泠禹曰:『女戒之哉!』」釋文曰:「眞,司馬本作。泠音零。司馬云:泠,曉也。謂以道曉語禹也。泠或爲命,又作令,命猶教也。」引之曰:「」當爲「」,「」,籀文「乃」字,隷書作「迺」。「」形似「」,《繹山碑》「乃今皇帝」,「乃」字作「」,形似「」字。故譌作「」,又譌作「眞」。「命」與「令」古字通。《周官·司儀》「則令爲壇三成」,《覲禮》注引此「令」作「命」。僖九年《左傳》「令不及魯」,「令」,本又作「命」。《莊子·田子方篇》「先君之令」,「令」,本或作「命」。《周官·大卜》注「以命龜也」,「命」,亦作「令」。作「命」、作「令」者是也。「令禹」者,乃命禹也。

目大運寸

「莊子遊乎雕陵之樊,覩一異鵲自南方來者,翼廣七尺,目大運寸」,司馬彪曰:「運寸,可回一寸也。」念孫案:司馬以「運」爲「轉運」之「運」,非也。「運寸」與「廣七尺」相對爲文,「廣」爲横,則「運」爲從也。「目大運寸」,猶言目大徑寸耳。《越語》「句踐之地,廣運百里」,韋注曰:「東西爲廣,南北爲運。」是「運」爲從也。《西山經》曰:「是山也,廣員百里。」「員」與「運」同。《周官·大司徒》「周知九州之地域廣輪之數」,《士喪禮記》「廣尺,輪二尺」,鄭注竝曰:「輪,從也。」「輪」與「運」聲近而義同,「廣輪」即「廣運」也。

三月不庭

「莊周反入,三月不庭。藺且從而問之:『夫子何爲頃閒甚不庭乎?』莊周曰:『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,異鵲感吾顙;遊於栗林而忘吾真,栗林虞人以吾爲戮,吾所以不庭也。』」釋文曰:「三月不庭,一本作『三日』。司馬云:『不出坐庭中三月。』」念孫案:如司馬説,則「庭」上須加「出」字而其義始明。下文云:「夫子何爲頃閒甚不庭乎?」若以「甚不庭」爲甚不出庭,則尤不成語。今案:「庭」當讀爲「逞」,「不逞」,不快也。「甚不逞」,甚不快也。忘吾身,忘吾真,而爲虞人所辱,是以不快也。《方言》曰:「逞、曉,快也。自關而東,或曰曉,或曰逞。江、淮、陳、楚之閒曰逞。」桓六年《左傳》「今民餒而君逞欲」,《周語》「虢公動匱百姓以逞其違」,韋、杜注竝曰:「逞,快也。」「逞」字古讀若「呈」,聲與「庭」相近,故通作「庭」。張衡《思玄賦》「怨素意之不逞」,與「情」、「名」、「聲」、「營」、「平」、「峥」、「禎」、「鳴」、「榮」、「寧」爲韻。《説文》:「逞,從辵,呈聲。」僖二十三年《左傳》「淫刑以逞」,《釋文》「逞」作「呈」。《方言》「逞,解也」,《廣雅》作「呈」。「三月不庭」,一本作「三日」,是也。下文言「夫子頃閒甚不庭」,若三月之久,不得言「頃閒」矣。

臣有守也

《知北遊篇》:「大馬之捶鉤者,年八十矣,而不失豪芒。大馬曰:『子巧與?有道與?』曰:『臣有守也。』」念孫案:「守」即「道」字也。《達生篇》:「仲尼曰:『子巧乎?有道邪?』曰:『我有道也。』」是其明證矣。「道」字古讀若「守」,故與「守」通。凡九經中用韻之文,「道」字皆讀若「守」。《楚辭》及《老》《莊》諸子竝同。秦《會稽刻石文》「追道高明」,《史記·秦始皇紀》「道」作「首」,「首」與「守」同音。《説文》:「道,從辵,首聲。」今本無「聲」字者,二徐不曉古音而削之也。

簡髮而扻

《庚桑楚篇》「簡髮而扻,數米而炊」,釋文:「扻,莊筆反,又作『櫛』,亦作『楖』,皆同。郭音『節』,徐側冀反。」引之曰:《玉篇》:「扻,苦敢切,打扻也。」不得音莊筆反,又音「節」。「扻」當爲「」,即《玉篇》「」字,隷書轉寫手旁於左耳。《玉篇》:「,七咨切,挐也。」此借爲「櫛髮」之「櫛」,故音莊筆反,又音「節」。凡從次聲之字,可讀爲「即」,又可讀爲「節」。《説文》「垐,以土增大道上,從土,次聲。古文垐,從土,即聲」,引《虞書》「朕堲讒説殄行」。《玉篇》音才資、才即二切。《説文》:「,欂櫨也。從木,咨聲。」咨,從口,次聲。即是「山節藻棁」之「節」。《康誥》「勿庸以次女封」,《荀子·致士篇》引此「次」作「即」,皆其例也。「」爲「櫛髮」之「櫛」,當讀入聲,而其字以次爲聲,則亦可讀去聲,故徐邈音側冀反。

吉凶

「能抱一乎?能勿失乎?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?能止乎?能已乎?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」。念孫案:「吉凶」當爲「凶吉」。「一」、「失」、「吉」爲韻,「止」、「已」、「己」爲韻。《管子·心術篇》「能專乎?能一乎?能毋卜筮而知凶吉乎」,是其證。《内業篇》「凶吉」亦誤爲「吉凶」,唯《心術篇》不誤。

儒以金椎控其頤

《外物篇》:「儒以詩禮發家,大儒臚傳曰:『東方作矣,事之何若?』小儒曰:『未解裙襦,口中有珠。詩固有之曰:「青青之麥,生於陵陂。生不布施,死何含珠爲!」接其鬢,壓其顪,儒以金椎控其頤,徐别其頰,無傷口中珠。』」念孫案:「儒以金椎控其頤」,《藝文類聚·寶玉部》引此「儒」作「而」,是也。而,汝也。自「未解裙襦」以下,皆小儒荅大儒之詞。言汝以金椎控其頤,徐别其頰,無傷其口中之珠也。「而」、「儒」聲相近,上文又多「儒」字,故而誤作「儒」。

哽而不止則跈

「凡道不欲壅,壅則哽,哽而不止則跈,跈則衆害生」,郭象曰:「當通而塞,則理有不泄而相騰踐也。」釋文:「跈,女展反。《廣雅》云:『履也,止也。』本或作『蹍』,同。」念孫案:踐履與壅塞,二義不相比附。郭云「理有不泄而相騰踐」,所謂曲説者也。「本或作蹍」,亦非也。今案:「跈」讀爲「抮」。抮,戾也。言哽塞而不止,則相乖戾,相乖戾則衆害生也。《廣雅》曰:「抮,盭也。」「盭」與「戾」同。《方言》曰:「軫,戾也。」郭璞曰:「相了戾也。」《孟子·告子篇》「紾兄之臂而奪之食」,趙岐曰:「紾,戾也。」此云「哽而不止則跈」,義竝與「抮」同。

上謀而下行貨

《讓王篇》:「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爲政,上謀而下行貨,阻兵而保威。」念孫案:「上謀而下行貨」,「下」字後人所加也。「上」與「尚」同。「上謀而行貨,阻兵而保威」,句法正相對。後人誤讀「上」爲「上下」之「上」,故加「下」字耳。《吕氏春秋·誠廉篇》正作「上謀而行貨,阻兵而保威」。

病瘦

《盜跖篇》「除病瘦死喪憂患,其中開口而笑者,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」,釋文:「瘦,色又反。」念孫案:「瘦」當爲「瘐」,字之誤也。瘐,亦病也。病瘐爲一類,死喪爲一類,憂患爲一類。「瘐」字本作「瘉」,《爾雅》曰:「瘉,病也。」《小雅·正月篇》「胡俾我瘉」,《毛傳》與《爾雅》同。《漢書·宣帝紀》「今繫者或以掠辜,若飢寒瘐死獄中」,蘇林曰:「瘐,病也。囚徒病,律名爲瘐。」師古曰:「瘐,音庾,字或作瘉。」《王子侯表》曰:「富侯龍下獄瘐死。」

無轉而行

「無轉而行,無成而義,將失而所爲」。念孫案:「無轉而行」,「轉」讀爲「專」。《山木篇》云「一龍一蛇,與時俱化,而無肯專爲」,即此所謂「無專而行」也。此承上文「與時消息,與道徘徊」而言,言當隨時順道,而不可專行仁義。若專而行,成而義,則將失而所爲矣。故下文云:「正其言,必其行,故服其殃,離其患也。」「必其行」即此所謂「專而行」也。《秋水篇》「無一而行,與道參差」,「一」亦「專」也。「無專而行」,猶言無一而行也。「專」與「轉」古字通,又通作「摶」。《史記·吴王濞傳》「燕王摶胡衆入蕭關」,索隱曰:「摶音專,謂專統領胡兵也。」《漢書》「摶」作「轉」。

馮氣

「今富人侅溺於馮氣,若負重行而上也,可謂苦矣」,釋文曰:「馮氣,馮音憤。憤,滿也。言憤畜不通之氣也。」念孫案:馮氣,盛氣也。昭五年《左傳》「今君奮焉震電馮怒」,杜注曰:「馮,盛也。」《楚辭·離騷》「馮不猒乎求索」,王注曰:「馮,滿也。楚人名滿曰馮。」是「馮」爲盛滿之義,無煩改讀爲「憤」也。

達於知者肖

《列御寇篇》「達生之情者傀,達於知者肖」,郭象曰:「傀然大,恬解之貌。肖,釋散也。」念孫案:郭以「傀」爲「大」,是也。以「肖」爲「釋散」,則非。《方言》曰:「肖,小也。」《廣雅》同。「肖」與「傀」正相反,言任天則大,任智則小也。「肖」猶「宵」也,《學記》「宵雅肄三」,鄭注曰:「宵之言小也。」「宵」、「肖」古同聲,故《漢書·刑法志》「肖」字通作「宵」。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「申吕肖矣」,徐廣曰:「肖,音痟。痟,猶衰微。」義亦相近也。

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

《天下篇》「天下大亂,賢聖不明,道德不一,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」,郭象斷「天下多得一」爲句。釋文曰:「得一,偏得一術。」念孫案:「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」當作一句讀。下文云:「天下之人,各爲其所欲焉以自爲方。」句法正與此同。一察,謂察其一端而不知其全體。下文云:「譬如耳目鼻口,皆有所明,不能相通。」即所謂「一察」也。若以「一」字上屬爲句,「察」字下屬爲句,則文不成義矣。

吕氏春秋

蟄蟲始振 蟄蟲咸動

《孟春篇》「蟄蟲始振」,高注曰:「蟄伏之蟲乘陽,始振動蘇生也。」《仲春篇》「蟄蟲咸動」,注曰:「蟄伏之蟲皆動蘇。」念孫案:如高注,則「始振」及「咸動」下皆當有「蘇」字,今本無「蘇」字者,後人依《月令》删之耳。「蘇」本作「穌」,《淮南·時則篇》「蟄蟲始振穌」,高注曰:「振動,穌生也。」又「蟄蟲咸動穌」,注曰:「穌,生也。」足與此文互相證明矣。

其誰可而爲之

《去私篇》「晉平公問於祁黄羊曰:『南陽無令,其誰可而爲之?』」高注曰:「而,能也。」念孫案:「而」、「能」古雖同義,此「而」字不可訓爲「能」,「而」猶「以」也。言誰可以爲之也。誰可以爲之,猶言誰能爲之。若云誰可能爲之,則不辭矣。古者「而」與「以」同義,故「可以」或曰「可而」。《功名篇》曰:「故當今之世,有仁人在焉,不可而不此務,有賢主不可而不此事,賢不肖不可以不相分。」「而」與「以」同義,故二字可以互用。《不屈篇》曰:「惠子曰:『若王之言,則施不可而聽矣。』」《用民篇》曰:「處次官,執利勢,不可而不察於此。」《墨子·尚賢篇》曰:「使天下之爲善者可而勸也,爲暴者可而沮也。」又曰:「上可而利大,中可而利鬼,下可而利人。」《尚同篇》曰:「上用之天子,可以治天下矣;中用之諸侯,可而治其國矣;下用之家君,可而治其家矣。」皆其證也。餘見《荀子》「剄而獨鹿」下。

達帝功

《古樂篇》「昔葛天氏之樂,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:六曰《達帝功》」,畢氏弇山改「達」爲「建」,説云:「《文選·上林賦》注張揖引作『徹帝功』,李善謂『以建爲徹,誤』,則當作『建』也。」念孫案:《上林賦》注,張揖曰:「葛天氏八曲,六曰《徹帝功》。」李善曰:「《吕氏春秋》『六曰《達帝功》』,今注以『達』爲『徹』,誤。」念孫謂徹者,通也。通,亦達也。《釋名》曰:「達,徹也。」昭二年《左傳》「徹命于執事」,《周語》「其何事不徹」,韋、杜注竝云:「徹,達也。」徹與達義同而聲亦相近,故張揖引此「達」作「徹」。李善駁之,誤也。至今本《文選》注「達」作「建」,乃傳寫之誤。建與徹聲義皆不相近,若本是「建」字,張揖無緣改「建」爲「徹」。考《初學記·樂部上》《太平御覽·樂部四》引此竝作「達帝功」,則作「達」者是也。《史記·司馬相如傳》索隱引作「建帝功」,亦後人據誤本《文選》改之。今據誤本《文選》以改本書,失之矣。

水道壅塞不行其原

「昔陶唐氏之始,陰多滯伏而湛積,水道壅塞,不行其原」,舊校云:「一作『陽道壅塞,不行其次』。」孫氏詒穀云:「李善注《文選·傅武仲〈舞賦〉》《張景陽〈七命〉》俱引作『陽道壅塞』。」念孫案:作「陽道」者是也。「陽道壅塞」與「陰多滯伏」正相對,後人以高注云「故有洪水之災」,遂改「陽道」爲「水道」,不知高注自謂陽道壅塞,故有洪水之災,非正文内本有「水」字也。「原」當爲「序」,字之誤也。《莊子·則陽篇》「隨序之相理」,釋文:「序,或作原。」陽道壅塞,故行不由序。别本作「不行其次」,次亦序也。《漢書·司馬相如傳》注引此正作「陽道壅塞,不行其序」。

苓管

「吹苓管壎篪」。引之曰:「苓」當爲「笭」,即「笙」字也。古從生聲之字,或從令聲。「笙」之爲「笭」,猶「旌」之爲「旍」也。《玉篇》云:「旍同旌,見《禮記》。」《爾雅·釋天》釋文云:「旌,本又作旍。」《月令》「載旌旐」,《吕氏春秋·季秋篇》「旌」作「旍」。隷書從之字,多變從艹,故「笭」譌作「苓」。或曰:「籥」字之譌,「竹」誤爲「艹」,又脱下半耳。

賢者益疑

《禁塞篇》「救守之説出,則不肖者益幸也,「也」當作「矣」。與下句文同一例。今作「也」者,因與上文「不肖者之幸也」相涉而誤。賢者益疑矣」,高注曰:「疑怪其何以益幸也。」念孫案:高説非也。疑者,恐也。言不肖者益幸,而賢者益恐也。古者謂「恐」曰「疑」。《雜記》曰:「五十不致毁,六十不毁,七十飲酒食肉,皆爲疑死。」鄭注曰:「疑,猶恐也。」《大戴禮·曾子立事篇》曰:「君子見善,恐不得與焉;見不善,恐其及己也。是故君子疑以終身。」《管子·小問篇》曰:「駮食虎豹,故虎疑焉。」《荀子·宥坐篇》「其赴百仞之谷不懼」,《大戴禮·勸學篇》「懼」作「疑」,皆其證也。上文云:「守無道而救不義,則禍莫大焉,爲天下之民害莫深焉。」故此言「救守之説出,則不肖者益幸,而賢者益恐」。

憂恨

《懷寵篇》:「憂恨冒疾,遂過不聽。」引之曰:「憂恨」與「遂過不聽」義不相屬,「憂」當爲「复」。「复」與「愎」同。古無「愎」字,故借「复」爲之。或通作「復」,《韓子·十過篇》「夫知伯之爲人也,好利而鷙愎」,《趙策》「愎」作「復」是也。又通作「覆」,《管子·五輔篇》「下愈覆鷙而不聽從」是也。又通作「蝮」,《史記·酷吏傳贊》「京兆無忌、馮翊殷周蝮鷙」是也。隷書「复」字或作「」,「憂」字或作「」,二形相似而誤。《書·堯典》正義:「夏侯等書『心腹腎腸』曰『憂賢陽』。」《史記·秦始皇紀〈刻碣石門辭〉》「文復無罪」,徐廣曰:「復,一作憂。」蓋「腹」、「復」竝通作「复」,因誤爲「憂」也。「恨」與「很」同。《爾雅》「鬩,恨也」,孫炎本「恨」作「很」。又《荀子》見下。《莊子·漁父篇》曰:「見過不更、聞諫愈甚謂之很。」《説文》曰:「很,不聽從也。」宣十二年《左傳》注曰:「愎,很也。」故曰:「愎很冒疾,遂過不聽。」《逸周書·謚法篇》曰:「愎很遂過曰刺。」《荀子·成相篇》曰:「恨復遂過不肯悔。」「恨復」與「很愎」同,今本「復」譌作「後」,辯見《荀子》。義竝與此同。

奮投

《愛士篇》:「晉惠公之右路石,奮投而擊繆公。」念孫案:「投」當爲「杸」,字之誤也。《説文》「杸,軍中士所持殳也。從木、從殳」,引《司馬法》「執羽從杸」。《急就篇》曰「鐵錘檛杖棁柲杸」,今經傳通作「殳」。

載旍旐輿受車以級

《季秋篇》「命僕及七騶咸駕,載旍旐輿,「旍」與「旌」同。受車以級,整設于屏外」,高注曰:「田僕掌佐車之政,令獲者植旍,故載旍也。輿,衆也。衆當受田車者,各以等級陳于屏外也。」引之曰:注言「載旍」而不及「旐」,則「旍」下無「旐」字,「旐」字蓋後人據《月令》加之也。《淮南·時則篇》作「戴荏」,「荏」即「旌」之譌,「荏」下亦無「旐」字,當删去。其「輿」字當讀爲「旟」,屬上句讀。《月令》云「載旌旐」,此云「載旍旟」,旟、旐皆旌旂之屬,各舉一物言之耳。高以「輿」字屬下句讀,又訓爲衆,皆失之。

剗而類揆吾家

《知士篇》:「静郭君大怒曰:『剗而類!揆吾家,苟可以傔劑貌辨者,吾無辭爲也。』」高注曰:「剗,滅也。而,汝也。傔,足也。揆度吾家,誠可以足劑貌辨者,吾不辭也。」念孫案:「剗」與「殘」同。《觀世篇》「以兵相剗」,《謹聽篇》「剗」作「殘」,是其證也。「揆」與「睽」同。《後漢書·馬融傳》注曰:「睽,離也。」言雖殘害汝類,離析吾家,苟可以快劑貌辨者,吾不辭也。《齊策》作「剗而類,破吾家」,「破」與「睽」、「離」義亦相近,高以「揆」爲「揆度」,則與上句不類矣。

官人事

《安死篇》「憚耕稼採薪之勞,不肯官人事」,高注曰:「既憚耕稼,又不肯居官脩治人事也。」念孫案:官,猶事也。事如「請事斯語」之「事」。言不肯事其民事也。《樂記》「禮樂明備,天地官矣」,鄭注曰:「官,猶事也。」人事即指耕稼而言,高誤以官爲居官,遂分耕稼與人事爲二。

爲我死

《異寶篇》:「孫叔敖疾,將死,戒其子曰:『爲我死,王則封女,必無受利地。』」畢曰:「『爲』字衍。《後漢書·郭丹傳》注引此無。」念孫案:爲,猶如也。言如我死而王封汝,汝必無受利地也。古或謂「如」曰「爲」。《管子·戒篇》「管仲寢疾,桓公往問之,管仲曰:『夫江黄之國近於楚,爲臣死乎,君必歸之楚而寄之。』」言如臣死也。《秦策》「秦宣太后病,將死,出令曰:『爲我葬,必以魏子爲殉。』」言如我葬也。《長見篇》「魏公叔痤對惠王曰:『臣之御庶子鞅,願王以國聽之也。爲不能聽,勿使出竟。』」言如不能聽也。《韓子·内儲説》「荆王新得美女,鄭袖教之曰:『王甚喜人之掩口也,爲近王,必掩口。』」言如近王也。《秦策》「公孫衍謂義渠君曰:『中國無事於秦,則秦且燒焫獲君之國;中國爲有事於秦,則秦且輕使重幣而事君之國。』」言中國如有事於秦也。考《列子·説符篇》亦作「爲我死」,則「爲」非衍字明矣。《後漢書注》引此無「爲」字者,注内引書例得從省,不可援以爲據也。

侍老

《異用篇》「仁人之得飴,以養疾侍老也」,高注曰:「侍,亦養也。」念孫案:正文及注内兩「侍」字皆當爲「持」。「持老」謂養老也。《長見篇》曰:「申侯伯善持養吾意。」《管子·明法篇》曰:「小臣持禄養交,不以官爲事。」《墨子·天志篇》曰:「内有以食飢息勞,持養其萬民。」《荀子·勸學篇》曰:「除其害者以持養之。」《榮辱篇》曰:「以相羣居,以相持養。」《議兵篇》曰:「高爵豐禄以持養之。」是「持」與「養」同義,故注云「持,亦養也」。

而人不知以奚道相得

《不侵篇》:「天下輕於身,而士以身爲人。以身爲人者,如此其重也,而人不知,以奚道相得?」「以」字後人所加,説見下。高讀「而人不知奚道相得」爲一句,説云:「不知以何道得人,乃令之爲己死也。」念孫案:高説非也。「而人不知」爲句,「奚道相得」爲句。道者,由也。言士之輕身重義如此而人不知,則何由與士相得哉?不相知則不能相得,故下文云「賢主必自知士,故士盡力竭智,直言交争,而不辭其患」。《下賢篇》曰:「有道之士,固驕人主,人主之不肖者,亦驕有道之士。日以相驕,奚時相得?」《知接篇》曰:「智者其所能接遠也,愚者其所能接近也。所能接近而告之以遠化,奚由相得?」語意略與此同。《有度篇》「若雖知之,奚道知其不爲私」,言何由知其不爲私也。《晏子春秋·雜篇》「君何年之少而棄國之蚤,奚道至於此乎」,言何由至於此也。《韓子·孤憤篇》「法術之士,奚道得進」,言何由得進也。「奚道」上不當有「以」字,蓋後人不能正高注之誤,又因注而加「以」字耳。

極星與天俱遊而天極不移

念孫案:《爾雅》:「北極謂之北辰。」昭十七年《公羊傳》疏引孫炎注曰:「北極,天之中,以正四時,謂之北辰。」《開元占經·石氏中官占》引《黄帝占》注曰:「北極紐星,天之樞也。天運無輟,而極星不移。」案:「極星」即「北辰」也。或言「北辰」,或言「北極」,或言「極星」,或言「紐星」,或言「樞星」,皆異名而同實。古者極星正當不動之處,故曰:「居其所而衆星共之。」《爾雅》「北極謂之北辰」,與角、亢以下,同在星名之列。《公羊傳》以北辰、心、伐爲三大辰,《鄉飲酒義》謂之三光,皆指極星言之。《考工記》「匠人建國,夜攷之極星,以正朝夕」,偏東爲朝,偏西爲夕。鄭注曰:「極星謂北辰。」尤爲明據。《晏子春秋·雜篇》曰:「古之立國者,南望南斗,北戴樞星,彼安有朝夕哉?」《春秋繁露·深察名號篇》曰:「正朝夕者視北辰。」併與《考工》相合。《楚辭·九歎》「綴鬼谷於北辰」,王注曰:「北辰,北極星也。」亦與鄭注相同。賈逵、張衡、蔡邕、王蕃、陸績以紐星爲不動處是也。梁祖暅測不動處距紐星一度有餘,今紐星又移,而不動之處乃在鉤陳大星與紐星之閒,此因恒星東徙,是以極星移度,後儒遂謂經文之北辰皆指無星之處言之,失其指矣。《吕氏春秋·有始篇》曰:「衆星與天俱遊,而極星不移。」高注曰:「極星,北辰星也。《語》曰:『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衆星拱之。』故曰不移。」蓋周、秦之閒,極星未移,故吕氏之言正與《考工》相合,故高注引《論語》以證極星之不移。後人見極星已移,乃妄改之曰「極星與天俱遊,而天極不移」,或又改爲「天樞不移」,以强合無星之説,而不知其與高注大相抵啎也。凡言辰者,皆在天成象而可以正時者也。日、月、星謂之三辰,極星謂之北辰,北辰、心、伐謂之大辰,其義一也。是以《堯典》言「曆象日月星辰」,《中庸》言「日月星辰繫焉」,《祭法》言「日月星辰,民所瞻仰」,皆指在天成象者言之。後儒謂天之無星處皆辰,則無稽之言耳。

乃參于上

「冬至日行遠道,周行四極,夏至日行近道,乃參于上」,高注曰:「遠道,外道也。故曰周行四極。近道,内道也。乃參倍于上,夏日高也。」引之曰:高讀「參」爲「三」,非也。「參」如「立則見其參於前」之「參」。「參」猶「值」也。言正值人上也。夏至日行北道,日中之時,正值人上,故曰近。《墨子·經篇》曰:「直,參也。」「直」與「值」同。《淮南·説山篇》「越人學遠射,參天而發,適在五步之内」,高注曰:「越人習水便舟而不知射,射遠反直仰向天而發,矢勢盡而還,故近在五步之内。參猶望也。」案「參天而發」謂值天而發也,高訓「參」爲「望」,亦失之。

煙火

《應同篇》:「旱雲煙火,雨雲水波。」《淮南·覽冥篇》作「涔雲波水」。引之曰:「煙」當爲「熛」,字之誤也。《淮南》亦誤作「煙」,辯見《淮南》。《説文》:「熛,火飛也。讀若『標』。」《一切經音義》十四引《三倉》曰:「熛,迸火也。」「旱雲熛火,雨雲水波」,猶言旱雲如火,雨雲如水耳。若云「旱雲煙火」,則與下句不類矣。《藝文類聚·天部上》《初學記·天部》《太平御覽·天部八》引此竝誤作「煙」,唯舊本《北堂書鈔·天部二》出「熛火」二字,引《吕氏春秋》「旱雲如熛火」,陳禹謨依俗本改爲「烟火」。則所見本尚未誤。《慎小篇》曰:「突泄一熛,而焚宫燒積。」今本「熛」字亦誤作「煙」,畢校本已改正。《一切經音義》十三引此正作「熛」。《韓子·喻老篇》曰:「百尺之室,以突隙之熛焚。」《淮南·人閒篇》亦曰:「百尋之屋,以突隙之熛焚。」《淮南·齊俗篇》曰:「譬若水之下流,熛之上尋也。」《説林篇》曰:「一家失熛,百家皆燒。」《史記·淮陰侯傳》曰:「熛至風起。」《漢書·敘傳》曰:「勝、廣熛起,梁、籍扇烈。」皆其證也。魏徵《羣書治要》引《尸子·貴言篇》曰:「熛火始起,易息也。」《吴越春秋·句踐入臣外傳》曰:「目若熛火,聲如雷霆。」此尤「熛火」二字之明證。而今本《晏子》《韓子》及《淮南·覽冥》《齊俗》《人閒》三篇,「熛」字皆誤作「煙」,唯《史記》《漢書》《吴越春秋》《淮南·説林》及《羣書治要》《一切經音義》、舊本《北堂書鈔》所引不誤。世人多見「煙」,少見「熛」,固宜其沿誤而不知也。

財物資盡

《務本篇》「今有人於此,脩身會計則可恥,臨財物資盡則爲己」,高讀「盡則爲己」爲一句,説云:「盡猶略也。無不充仞以爲己有。」念孫案:高説「盡」字之義非是。「盡」讀爲「賮」。張載注《魏都賦》引《倉頡篇》云:「賮,財貨也。」「賮」與「盡」古字通。《孟子·公孫丑篇》作「贐」,《史記·高祖紀》作「進」。《管子·乘馬篇》云:「黄金一溢,百乘一宿之盡也。」是其證。「財物資盡」四字連讀,「脩身會計則可恥」、「臨財物資盡則爲己」句法正相對。若讀「臨財物資」爲句,「盡則爲己」爲句,則句不成義,且與上文不類矣。

厚用

《孝行篇》「此五者,代進而厚用之,可謂善養矣」,高注曰:「代,更。更次用之,以便親性,可謂爲善養親也。」引之曰:「厚」當爲「序」。隷書「厚」字或作「」,見漢《荆州刺史度尚碑》。又作「」,見《三公山碑》。形與「序」竝相近,故「序」譌爲「厚」。「代進而序用之」者,「序」亦「代」也。《燕禮》「序進」,鄭注曰:「序,次第也,猶代也。」《郊特牲》「昬禮不賀,人之序也」,鄭注曰:「序,猶代也。」是「序」與「代」同義,《楚辭·離騷》「春與秋其代序」是也。高訓「代」爲「更」,「序」亦「更」也。《周官·御僕》「以序守路鼓」,《公食大夫禮》「序進」,《仲尼燕居》「夏籥序興」,鄭注竝曰:「序,更也。」「序」與「次」亦同義,故高云「更次用之」。

雋觾

《本味篇》:「肉之美者,雋觾之翠。」念孫案:《説文》《玉篇》《廣韻》《集韻》皆無「觾」字。「雋觾」當爲「觿燕」,「觿」與「巂」同。「巂」、「觿」竝户圭反。《爾雅·釋鳥》云:「巂周,燕燕,鳦。」郭璞以「燕燕」二字連讀,而以「巂」與「周」爲一物,「燕燕」與「鳦」爲一物。《説文》云:「巂,巂周,燕也。」俗本脱下「巂」字,今依段氏注補。則以「巂周」二字連讀,而以「巂周」與「燕」爲一物。此云「巂燕之翠」,義與《説文》同。作「觿」者,借字耳。因右畔「巂」字譌作「雋」,左畔「角」字又下移於「燕」字之旁,故譌爲「雋觾」二字。《北堂書鈔·酒食部四》、《太平御覽·飲食部十一》《羽族部十》及《文選·七命》注竝引作「巂燕」。《初學記·器物部十四》引作「攜燕」,「攜」即「觿」之譌。

勝左人中人

《慎大篇》「趙襄子攻翟,勝左人、中人」,今本「左人」作「老人」。案俗書「左」字作「」,形與「老」相近,因誤爲「老」。《太平御覽·兵部五十三》引此正作「左人」,《晉語》及《列子·説符篇》亦作「左人」。《淮南·道應篇》作「人」,「」即俗書「左」字之誤。《水經·滱水注》「滱水東逕左人城南」,應劭曰:「左人城在唐縣西北四十里。」今據改。高注曰:「襄子使辛穆子伐翟,勝之,下左人、中人城。」念孫案:如高注,則「勝」字自爲一句,「左人中人」之上須加「下」字,而其義始明矣。今案:「勝左人中人」五字作一句讀。勝者,克也。克左人、中人二城也。凡戰而克謂之勝,攻而克亦謂之勝。襄十年《左傳》曰:「城小而固,勝之不武,弗勝爲笑。」是也。隱二年《傳》「司空無駭入極,費庈父勝之」,宣十二年《公羊傳》「莊王伐鄭,勝乎皇門」。《晉語》曰:「趙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狄,勝左人、中人。」義與此同。《列子·説符篇》曰:「趙襄子使新稺穆子攻翟,勝之,取左人、中人。」此則以「勝之」爲句,「取左人中人」爲句,與《國語》《吕氏春秋》不同。

天下之適

《下賢篇》「士所歸,天下從之帝。帝也者,天下之適也。王也者,天下之往也」,高注曰:「適,主也。」念孫案:高説非也。「適」亦「往」也。「天下之適」、「天下之往」皆承上「天下從之」而言。

「以天爲法,以德爲行,以道爲宗,與物變化而無所終窮,精充天地而不竭,神覆宇宙而無」,高注曰:「無,無界畔也。」引之曰:正文及注内兩「」字皆「埒」字之誤。「」或作「望」,「埒」俗書或作「」,二形相似而誤。《淮南·原道篇》云:「知八紘九野之形埓。」是埓爲界畔之名,故高云「無埓,無界畔也」。若作「」,則與界畔之義無涉。且「宗」、「窮」爲韻,「竭」、「埓」爲韻。若作「」,則失其韻矣。

溝迴陸 德迴乎天地

《貴因篇》「禹通三江五湖,決伊闕,溝迴陸」,高注曰:「迴,通也。」念孫案:書傳無訓「迴」爲「通」者。「迴」當爲「迵」,「溝迴陸」當爲「迵溝陸」。《玉篇》:「迵,徒東切,通達也。」昭四年《左傳》注曰:「陸,道也。」「迵溝陸」者,通溝道也。《淮南·本經篇》「平通溝陸」,正與此同義。「迵」之言「洞」也,《史記·倉公傳》「臣意診其脈曰迵風」,集解曰:「迵音『洞』,言洞徹入四肢也。」《淮南·要略篇》「通迵造化之母」,今本「迵」誤爲「迴」,辨見《淮南雜志》。又云「使人通迵周備」,「迵」亦「通」也。又《上德篇》「德迴乎天地」,高注曰:「迴,通也。」「迴」亦「迵」之誤,世人多見「迴」,少見「迵」,故「迵」誤爲「迴」矣。

愁慮

《察微篇》「故智士賢者相與積心愁慮以求之」,高注曰:「積累其仁心,思慮其善政,以求致治也。」引之曰:高解「愁慮」二字之義未明。「愁」讀爲「揫」。揫,聚也。「積心」、「揫慮」,其義一也。《爾雅》曰:「揫,聚也。」《説文》曰「,收束也。或作揫」,又曰「揫,束也」,引《商頌·長發篇》「百禄是揫」。今《詩》作「遒」,毛傳曰:「遒,聚也。」《鄉飲酒義》「秋之爲言愁也。愁之以時察,守義者也」,鄭注曰:「愁讀爲揫。揫,斂也。」《漢書·律曆志》曰:「秋,也。物斂乃成孰。」「」、「揫」、「愁」、「遒」古同聲而通用。

《正名篇》:「人主雖不肖,猶若用賢,猶若聽善,猶若爲可者,其患在乎所謂賢、從不肖也。所爲善,而從邪辟。「爲」與「謂」同義,説見《秦策》「蘇代僞爲齊王曰」下。「邪辟」下當有「也」字。所謂可,從悖逆也。」念孫案:三「從」字皆當爲「徒」。高注《異用篇》云:「徒,猶但也。」言所謂賢者非賢也,但不肖耳。所謂善者非善也,但邪辟耳。所謂可者非可也,但悖逆耳。隷書「從」字作「従」,形與「徒」相似,故「徒」誤爲「從」。《禁塞篇》「承從多羣」,「從」一本作「徒」。《齊風·載驅》箋「徒爲淫亂之行」,「徒」一本作「從」。《列子·天瑞篇》「食於道徒」,「徒」一本作「從」。《史記·仲尼弟子傳》「壤駟赤字子徒」、「鄭國字子徒」,《家語·七十二弟子篇》「徒」竝作「從」。高不知「從」爲「徒」之誤,而云「使人從不肖」、「使人從邪辟」,又云「從悖逆之道」,皆失之。

天無形 至精無象

《君守篇》「天無形,而萬物以成;至精無象,而萬物以化;大聖無事,而千官盡能」,《羣書治要》引此「天」上有「昦」字。念孫案:下文「至精無象」句注云:「説與昦天同。」則「天」上原有「昦」字明甚。本句下注云:「天無所制而物自成。」不言「昦天」者,省文耳。「昦天無形」、「至精無象」、「大聖無事」皆相對爲文也。又案:「至精無象,而萬物以化」,「象」當作「爲」。《老子》曰:「道常無爲而無不爲,侯王若能守之,萬物將自化。」又曰:「我無爲而民自化。」《莊子·天地篇》曰:「無爲而萬物化。」皆其證也。隷書「象」字或作「」,形與「爲」相似,故「爲」誤作「象」。「形」、「成」爲韻,「爲」、「化」爲韻,「事」、「能」爲韻。「爲」古讀若「譌」。「能」古讀若「而」。竝見《唐韻正》。若作「象」,則失其韻矣。《管子·兵法篇》「無設無形,焉無不可以成也。無形無爲,焉無不可以化也」,「形」、「成」爲韻,「爲」、「化」爲韻,正與此同。

煤室

《任數篇》「嚮者煤室入甑中」,高注曰:「煤室,煙塵也。」《文選·陸機〈君子行〉》注引此「煤室」作「炱煤」,又引高注「炱煤,煙塵也。『炱』讀作『臺』」。《家語·在戹篇》「炱煤」作「炱墨」,今本《家語》「炱」誤爲「埃」,蓋「炱」字似「矣」而誤爲「矣」,後人又加土旁耳。「墨」、「煤」古同聲,説見《唐韻正》。《説文》:「炱,灰炱煤也。」《一切經音義》十五引《通俗文》云:「積煙爲炱煤。」引之曰:「煤室」當作「臺煤」,「臺」與「室」字形相似而誤。蓋正文借「臺」爲「炱」,而注讀「臺」爲「炱」也。今本「臺煤」二字誤倒,「臺」字又譌作「室」,而注内復有脱文。《文選注》所引「炱煤」亦當作「臺煤」,其引高注「炱讀作臺」當是「臺讀作炱」,今本《文選》亦後人所改,「炱」爲正字,「臺」爲借字,故云「臺讀作炱」。若云「炱讀作臺」,則是反以假借之字易正字,不可通矣。畢校本據《文選注》改「煤室」爲「煤炱」,非也。「炱」與「室」形聲俱不相近,若本是「炱」字,無緣誤爲「室」。且《文選注》及《説文》《玉篇》《一切經音義》皆作「炱煤」,非作「煤炱」也。

形性彌羸 莫敢愉綖

《勿躬篇》「凡君也者,處平静、任德化以聽其要,若此則形性彌羸,而耳目愈精;百官慎職,而莫敢愉綖;人事其事,以充其名」,高注曰:「愉,解。綖,緩。」念孫案:「羸」當爲「贏」,字之誤也。「贏」與「盈」古字通。言人君能處平静、任德化則形性充盈而耳目聰明也。「綖」當爲「綎」,亦字之誤也。「綎」讀爲「挺」。《仲夏篇》「挺衆囚」,高注曰:「挺,緩也。」鄭注《月令》曰:「挺,猶寬也。」「寬」亦「緩」也。《後漢書·臧宫傳》「宜小挺緩,令得逃亡」,《傅燮傳》「賊得寬挺」,李賢竝云:「挺,解也。」「解」亦「緩」也,故《序卦》傳云:「解者,緩也。」「挺」與「綎」古字通。「愉」即「安肆日偷」之「偷」,「偷」古作「愉」,見《周官·大司徒》。故注訓「愉」爲「解」、與「懈」同。「綎」爲「緩」也。此以「贏」、「精」、「綎」、「名」爲韻,若作「綖」,則失其韻矣。

手足矜

《重言篇》「艴然充盈,手足矜者,兵革之色也」,高注曰:「矜,嚴也。」念孫案:矜,猶奮也。言手足奮動也。《燕策》曰:「矜戟砥劒。」言奮戟也。《墨子·所染篇》曰:「其友皆好矜奮。」《荀子·正名篇》曰:「有兼聽之明,而無奮矜之容。」《淮南·説林篇》曰:「吕望使老者奮,項託使嬰兒矜。」是「矜」與「奮」同義。《管子·小問篇》作「漻然豐滿而手足拇動者,兵甲之色也」,此尤其明證矣。

倒而投之鸂水

《用名篇》「宋人有取道者,其馬不進,倒而投之鸂水」,高注曰:「倒,殺。」念孫案:「倒」與「殺」義不相近。「倒」當爲「剄」。《説文》曰:「剄,刑也。」故高訓爲殺。今本作「倒」者,俗書「剄」字作「」,形與「到」相似,「剄」譌爲「到」。《史記·韓世家》「不如出兵以勁之」,「勁」譌作「到」,是其例。後人又加人旁耳。《羣書治要》引此作「剄而投之谿水」,《論衡·非韓篇》云:「宋人有御馬者,不進,剄而棄之於溝中。」此皆其明證矣。又案:《水經·淮水注》云:「雞水出雞陂。《吕氏春秋》曰『宋人有取道者,其馬不進,投之雞水』是也。」據此則「雞」爲水名。然《論衡》言「剄而棄之溝中」,溝與谿同類,則作「谿」者是也。此直謂殺而投之谿中耳,非謂水名也。「谿」、「雞」形近而譌,酈氏因以爲汝南思善之雞水,誤矣。「谿」或作「溪」,「雞」或作「鷄」,今本作「鸂」,則又「溪」、「鷄」二字之合譌也。

謀士

《爲欲篇》:「晉文公伐原,與士期七日,七日而原不下,命去之。謀士言曰:『原將下矣。』師吏請待之。」念孫案:原之將下,謀士無由知之。「謀士」當爲「諜出」,字形相似而誤。「諜」旁「世」字,唐人避諱作「廿」,遂與「謀」相似而誤。《漢書·藝文志》「大歲諜日晷二十九卷」,今本「諜」誤作「謀」。《史記·夏本紀》「稱以出」,《大戴禮·五帝德篇》譌作「稱以上士」。《墨子·號令篇》「若贖出親戚所知罪人者,以令許之」,又云「出候無過十里」,「出」字竝譌作「士」。《荀子·大略篇》「君子聽律習容而後士」,「士」亦「出」之譌。僖二十五年《左傳》及《晉語》正作「諜出」。蓋諜者入城探知其情,出而告晉侯也。

焉不知其所由

《召類篇》:「以龍致雨,以形逐景,禍福之所自來,衆人以爲命,焉不知其所由。」念孫案:「焉不知其所由」本作「焉知其所」。其「不知其所由」五字乃是高注,非正文也。今本作「焉不知其所由」者,正文脱去「知其所」三字,而注内「不知其所由」五字又誤入正文耳。此以「雨」、「景」、「所」爲韻,「景」字古音在養部,養部之音多與語部相通,故「景」與「雨」、「所」爲韻。《樂記》「和正以廣」,與「旅」、「鼓」、「武」、「雅」、「語」、「古」、「下」爲韻。《淮南·原道篇》「翺翔忽區之上」,與「下」、「野」、「與」、「後」爲韻。《繫辭傳》「易之序也」,虞翻本「序」作「象」。《考工記》「陶瓬」,鄭司農云:「瓬讀爲甫始之甫。」皆其例也。若「所」下有「由」字,則失其韻矣。前《應同篇》曰:「故以龍致雨,以形逐景,師之所處,必生棘楚,禍福之所自來,衆人以爲命,安知其所。」高注云:「凡人以爲天命,不知其所由也。」是其明證矣。

子姪

《疑似篇》「梁北有黎丘部,有奇鬼焉,善効人之子姪昆弟之狀」,舊本「善」譌作「喜」。《文選·思玄賦》注引此作「善」,今據改。《太平御覽·神鬼部三》引此「子姪」作「子姓姪」,《文選·思玄賦》注引作「子姪」。引之曰:古者唯女子謂昆弟之子爲姪,男子則否。「子姪」本作「子姓」,「姓」與「姪」草書相似,故「姓」譌爲「姪」。《漢書·田蚡傳》「跪起如子姓」,師古曰:「姓,生也。言同子禮,若己所生。」《史記》譌作「子姪」,是其證也。《御覽》作「子姓姪」者,後人據誤本《吕氏春秋》旁記「姪」字,而傳寫者因誤合之。《文選注》作「子姪」,則後人據誤本改之耳。古者謂子孫曰姓,《周南·麟之趾》曰:「振振公子」、「振振公姓。」昭四年《左傳》曰:「問其姓,對曰:『余子長矣。』」杜注曰:「問其姓,問有子否。」三十二年《傳》曰:「三后之姓,於今爲庶。」《漢書·儒林傳》曰:「丁姓字子孫。」《廣雅》曰:「姓,子也。」是姓爲子孫之通稱,字亦通作生。《商頌·殷武》曰:「以保我後生。」鄭箋曰:「以此全守我子孫。」或曰子姓。《特牲饋食禮》曰:「子姓兄弟如主人之服。」鄭注曰:「所祭者之子孫。言子姓者,子之所生。」《曲禮》曰:「納女於天子曰備百姓。」鄭注曰:「姓之言生也。天子皇后以下百二十人,廣子姓也。」《玉藻》曰:「縞冠玄武,子姓之冠也。」注曰:「謂父有喪服,子爲之不純吉也。」《喪大記》曰「卿大夫父兄子姓立于東方」,注曰:「子姓謂衆子孫也。姓之言生也。」《楚語》曰:「帥其子姓,從其時享。」韋注曰:「姓,同姓也。」非是。下文曰:「比爾兄弟親戚。」乃始言同姓耳。《越語》曰:「凡我父兄昆弟及國子姓。」韋注曰:「國子姓,年在衆子同姓之列者。」亦非是。《列子·説符篇》曰:「秦穆公謂伯樂曰:『子之年長矣,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?』伯樂對曰:『臣之子皆下才也。』」《韓子·八經篇》曰:「亂之所生者六也,主母、后姬、子姓、弟兄、大臣、顯賢。」《史記·外戚世家》曰:「既驩合矣,或不能成子姓。」

皃之

《原亂篇》「慮福未及,慮禍過之,舊本脱「過」字。《淮南·人閒篇》云:「計福勿及,慮禍過之。」今據補。所以皃之也」,畢云:「『皃』疑『免』字之誤。」念孫案:「皃」當爲「完」。完,全也。言所以全其身也。隷書「完」字作「」,因譌而爲「皃」。《黄庭經》云:「保守完堅身受慶。」又云:「玉户金籥身完堅。」字竝作「皃」。

博志

《不苟論》凡六篇,五曰《博志》。念孫案:「博」當爲「摶」,「摶」與「專」同,謂專一其志也。篇内云:「用志如此其精也,何事而不達,何爲而不成。」是其明證矣。古書以摶爲專,傳寫者多誤作「博」。説見《管子》「博一純固」下。

似無勇而未可恐狼執固横敢而不可辱害

《士容篇》「似無勇而未可恐狼,執固横敢而不可辱害」,高讀「似無勇而未可恐」爲句,云:「未可恐以非義之事也。」又讀「狼執固横敢而不可辱害」爲句,云:「狼,貪獸也。所搏執堅固。横敢猶勇敢。士之若此者,不可辱亦不可害也。」「横敢猶勇敢」,舊本「横」下脱「敢」字,今補。「士之若此者」,舊本「士之」二字誤倒。下注云:「士之如此者,使即南面之君位,亦處義而已。」今據以乙正。念孫案:高説非也。「狼」當爲「猲」,字之誤也。隷書「狼」字作「」,形與「猲」相似。「恐猲」二字連讀,猶今人言恐嚇也。《一切經音義》一云:「或言恐嚇,或言恐喝,皆一義也。」《趙策》曰:「以秦權恐猲諸侯。」《史記·蘇秦傳》作「恐愒」,索隱曰:「謂相恐脅也。」《漢書·王子侯表》「葛魁侯戚坐縛家吏恐猲受賕,平城侯禮坐恐猲取鷄」,《王莽傳》「各爲權勢,恐猲良民」,皆其證也。「似無勇而未可恐猲」爲句,「執固横敢而不可辱害」爲句,《論威篇》云:「深痛執固,不可摇蕩。」二句相對爲文。若以「狼執固横敢」五字連讀,則文不成義矣。此段以「大」、「猲」、「害」、「越」、「大」、「外」、「賴」、「世」、「朅」、「衞」、「厲」、「折」十二字爲韻,若以「恐」字絶句,則失其韻矣。

田之際

《辯土篇》:「農夫知其田之易也,不知其稼之疏而不適也;知其田之際也,不知其稼居地之虚也。」念孫案:「際」字於義無取,蓋「除」字之誤。上言「田之易」,此言「田之除」,易與除皆治也。《曲禮》「馳道不除」,鄭注曰:「除,治也。」且「易」、「適」爲韻,「除」、「虚」爲韻,若作「際」,則失其韻矣。

韓 子

去舊去智

《主道篇》:「去好去惡,臣乃見素;去舊去智,臣乃自備。」念孫案:「去舊去智」本作「去智去舊」,「惡」、「素」爲韻,「舊」、「備」爲韻。「舊」古讀若「忌」。《大雅·蕩篇》「殷不用舊」,與「時」爲韻;《召閔篇》「不尚有舊」,與「里」爲韻;《管子·牧民篇》「不恭祖舊」,與「備」爲韻,皆其證也。後人讀「舊」爲巨救反,則與「備」字不協,故改爲「去舊去智」,不知古音「智」屬支部,「備」屬之部,兩部絶不相通,自唐以後,始溷爲一類,此非精於三代兩漢之音者,不能辨也。

姦臣

「弑其主,代其所,人莫不與,故謂之虎。處其主之側,爲姦臣,聞其主之忒,「聞」,蓋「閒」之譌。閒,伺也。故謂之賊」。念孫案:「臣」當爲「匿」,字之誤也。「匿」讀爲「慝」,謂居君側而爲姦慝也。《逸周書·大戒篇》「克禁淫謀,衆匿乃雍」,「衆匿」即衆慝。《管子·七法篇》「百匿傷上威」,「百匿」即百慝。《明法篇》「比周以相爲匿」,《明法解》「匿」作「慝」。《漢書·五行志》「朔而月見東方謂之仄慝」,《書大傳》作「側匿」。是「匿」與「慝」古字通,「主」、「所」與「虎」爲韻,「側」、「匿」、「忒」、「賊」爲韻,若作「臣」,則失其韻矣。

屬官 屬下

《有度篇》「屬官威民,退淫殆,止詐僞,莫如刑」,舊注曰:「屬官,欲令官之屬己。」念孫案:舊注甚謬。「屬」當爲「厲」,字之誤也。厲官威民,義正相近。《詭使篇》「上之所以立廉恥者,所以屬下也」,「屬」亦「厲」之誤。俗書「屬」字作「属」,形與「厲」相近,故「厲」誤作「屬」。《荀子·富國篇》「誅而不賞,則勤厲之民不勸」,今本「厲」誤作「屬」。

此道奚出

《十過篇》:「衞靈公之晉,晉平公觴之於施夷之臺,酒酣,靈公起曰:舊本「曰」上衍「公」字,今據《論衡·紀妖篇》删。『有新聲,願請以示。』平公曰:『善。』乃召師涓,令坐師曠之旁,援琴鼓之。未終,師曠撫止之曰:『此亡國之聲,不可遂也。』平公曰:『此道奚出?』」念孫案:「此道奚出」本作「此奚道出」。道者,由也。言此聲何由出也。《史記·樂書》作「是何道出」;舊本脱「是」字,今據《太平御覽·地部》所引補。《論衡·紀妖篇》作「此何道出」,皆其明證矣。《孤憤篇》「法術之士,奚道得進」,《晏子春秋·雜篇》「景公問魯昭公曰:『君何年之少而棄國之蚤,奚道至於此乎?』」《吕氏春秋·有度篇》「客問季子曰:『若雖知之,奚道知其不爲私?』」《史記·趙世家》「簡子曰:『此其母賤,翟婢也,奚道貴哉?』」義竝與此同。今作「此道奚出」者,後人不知「道」字之義而妄改之耳。

墨染

「禹作爲祭器,墨染其外,而朱畫其内」。念孫案:「染」當爲「漆」,謂黑漆其外也。俗書「漆」字作「柒」,因譌而爲「染」。《困學紀聞》引此已作「染」,《太平御覽·人事部百三十四》引此正作「漆」,《説苑·反質篇》亦作「漆」。

輕誣强秦之實禍

「聽楚之虚言而輕誣强秦之實禍,則危國之本也」。引之曰:此言韓王聽虚言而輕實禍,則「輕」下不得有「誣」字。「誣」即「輕」之譌。《韓策》及《史記·韓世家》俱無「誣」字,是其證也。今作「輕誣强秦之實禍」者,一本作「輕」,一本作「誣」,而後人誤合之耳。凡從巠、從巫之字,傳寫往往譌溷。説見《經義述聞·大戴禮》「喜之而觀其不誣」下。

突隙之烟

《喻老篇》「千丈之堤,以螻蟻之穴潰;百尺之室,以突隙之烟焚」。引之曰:突隙之烟,不能焚室,「烟」當爲「熛」,「熛」誤爲「煙」,又轉寫爲「烟」耳。舊本《北堂書鈔·地部十三》引此正作「熛」。陳禹謨本删去。《説文》:「熛,火飛也。讀若標。」《一切經音義》十四引《三倉》云:「熛,迸火也。」《吕氏春秋·慎小篇》曰:「巨防容螻,而漂邑殺人;突泄一熛,而焚宫燒積。」今本「熛」字亦誤作「煙」。《一切經音義》十三引此正作「熛」。《淮南·人閒篇》曰:「千里之隄,以螻螘之穴漏;百尋之屋,以突隙之熛焚。」今本亦誤作「煙」。《太平御覽·蟲豸部四》引此正作「熛」。語意竝與此同。世人多見「煙」,少見「熛」,故諸書中「熛」字多誤作「煙」。説見《吕氏春秋》「煙火」下。

輒行 輒還

《説林上篇》:「秦康公築臺三年,荆人起兵,將以攻齊,任妄曰:『臣恐其以攻齊爲聲,而以襲秦爲實也,不如備之。』戍東邊,荆人輒行。」念孫案:「輒」當爲「輟」。輟,止也。言荆人知秦之有備而止其行也。後「魏文侯借道於趙而攻中山」章云:「彼知君利之也,必將輟行。」是其證矣。又《内儲説下篇》「鄴令襄疵陰善趙王左右,趙王謀襲鄴,襄疵常輒聞而先言之魏王,魏王備之,趙乃輒還」。「輒還」亦當爲「輟行」。言趙王知魏之有備而止其行也。「輟」字既譌作「輒」,後人不得其解,故改「輒行」爲「輒還」,不知上言趙謀襲鄴,則兵尚未出,不得言還也。

削地

「韓宣王謂樛留曰:『吾欲兩用公仲、公叔,其可乎?』對曰:『不可。王兩用之,其多力者樹其黨,寡力者借外權。羣臣有内樹黨以驕主,有外爲交以削地,則王之國危矣。』」念孫案:「削地」當爲「列地」。「列」,古「裂」字。《艮》九三曰:「艮其限,列其夤。」《大戴禮·曾子天圓篇》曰:「割列禳瘞。」《管子·五輔篇》曰:「博帶梨,大袂列。」《荀子·哀公篇》曰:「兩驂列,兩服入。」裂,分也。言借外權以分地也。《韓策》作「或外爲交以裂其地」,是其明證矣。「列」字本作「」,形與「削」相似,因誤爲「削」。《説文》:「,分解也。從刀,聲。」「,繒餘也。從衣,聲。」今九經中分列之字多作「裂」,未必非後人所改,此「列」字若不誤爲「削」,則後人亦必改爲「裂」矣。

執鞅持扞 扞弓

《説林下篇》:「羿執鞅持扞,操弓關機,越人争爲持旳。弱子扞弓,慈母入室閉户。」引之曰:鞅爲馬頸靼,非射所用。「鞅」當爲「決」,「決」誤爲「泱」,後人因改爲「鞅」耳。決謂韘也,箸於右手大指,所以鉤弦也。扞謂韝也,或謂之拾,或謂之遂,箸於左臂,所以扞弦也。故曰:「執決持扞,操弓關機。」《衞風·芄蘭篇》「童子佩韘」,毛傳曰:「韘,玦也。」《小雅·車攻篇》「決拾既佽」,毛傳曰:「決,鉤弦也。拾,遂也。」《周官·繕人》「掌王之用弓弩矢箙,矰弋抉拾」。鄭注引鄭司農云:「抉謂引弦彄也。拾謂韝扞也。」《鄉射禮》「袒決遂」,鄭注曰:「決猶闓也。以象骨爲之,箸右大擘指以鉤弦。闓,體也。遂,射韝也。以韋爲之,箸左臂,所以遂弦也。」《内則》曰:「右佩玦捍。」《賈子·春秋篇》曰:「丈夫釋玦靬。」「抉」、「玦」竝與「決」同。「捍」、「靬」竝與「扞」同。其「弱子扞弓」之「扞」,當作「扜」,字從于,不從干。扜弓,引弓也。《説文》:「弙,滿弓有所鄉也。」字或作「扜」,《大荒南經》「有人方扜弓射黄蛇」,郭注曰:「扞,挽也,音『紆』。」《吕氏春秋·壅塞篇》「扜弓而射之」,高注曰:「扜,引也。」《淮南·原道篇》「射者扜烏號之弓」,高注曰:「扜,張也。」弱子扜弓,則矢必妄發,故慈母入室閉户。若作「扞禦」之「扞」,則義不可通。今本《吕覽》《淮南》「扜」字皆誤作「扞」,唯《山海經》不誤,則賴有郭音也。

得無微

《内儲説下篇》:「堂下得無微有疾臣者乎?」引之曰:「無」字後人所加。得微即得無也。《邶風·式微》傳曰:「微,無也。」《晏子春秋·雜篇》曰:「諸侯得微有故乎?國家得微有事乎?」《莊子·盜跖篇》曰:「得微往見跖邪?」皆其證也。後人加「無」字於「微」字之上,而其義遂不可通矣。

糲餅

《外儲説左下篇》:「孫叔敖相楚,棧車牝馬,糲餅菜羹。」念孫案:「餅」當爲「」,「」與「飯」同。見《玉篇》《廣韻》。「糲飯菜羮」,猶言疏食菜羹耳。「 」與「餅」字形相似,傳寫往往譌溷。《廣雅》曰:「,食也。」《方言》注曰:「,盛筥也。」《爾雅·釋言》釋文曰:「飰,字又作。」今本「」字竝譌作「餅」。《初學記·器物部》引此正作「糲飯」。

侵孟

《難二篇》:「昔者文王侵孟、克莒、舉酆。」引之曰:「孟」當爲「盂」,字之誤也。《竹書紀年》「帝辛三十四年,周師取耆及邘」,《書大傳》「文王受命二年,伐邘」,《史記·周本紀》「文王敗耆國,明年,伐邘」。作「盂」者,借字耳。

侯侈

《説疑篇》:「桀有侯侈。」念孫案:「侯」當作「隹」,形相似而誤。隷書從隹、從侯之字往往譌溷。説見《墨子·非命篇》「惟舌」下。《墨子·所染篇》《明鬼篇》竝作「推哆」,《晏子·諫篇》《漢書·古今人表》竝作「推侈」。「隹」與「推」聲相近,故通作「推」也。其爲「隹」字無疑。

法 言

多哇

《吾子篇》「中正則雅,多哇則鄭」,李軌曰:「多哇者,淫聲繁越也。」引之曰:「多」讀爲「哆」。哆,邪也。下文云:「述正道而稍邪哆者有矣,未有述邪哆而稍正也。」「哆」與「多」古字通。《孟子·梁惠王篇》「放辟邪侈」,字亦與「哆」同。多、哇皆邪也。「邪」本作「衺」。《廣雅》曰:「哇,衺也。」「哇」或作「」。《漢書·王莽傳贊》「紫色聲」,應劭曰:「,邪音也。」《文選·東京賦》「咸池不齊,度於咬」,李善曰:「《法言》曰:『哇則鄭。』李軌曰:『哇,邪也。』」「哇」與「」同。案:今李注内無「哇,邪也」之訓,蓋已非完本矣。「中」亦「正」也。正則雅,邪則鄭。「多哇」與「中正」,正相反也。李以多爲繁越,則分「多」與「哇」爲二義,失其指矣。所惡於鄭聲者,惡其邪耳,非惡其繁越也。

俄而

《問神篇》「天俄而可度,則其覆物也淺矣;地俄而可測,則其載物也薄矣」,吴祕曰:「俄猶俄頃。」念孫案:吴説非也。「俄而」之言假如也。言天假如可度,則覆物必淺;地假如可測,則載物必薄也。「俄」與「假」聲近而義同。《周頌·維天之命篇》「假以溢我」,《説文》引作「誐以溢我」,是其例也。「而」、「如」古字通,見《日知録》卷三十二。

允哲 哲民情

《問明篇》:「或問:『堯將讓天下於許由,由恥,有諸?』曰:『好大者爲之也。顧由無求於世而已矣。允哲堯儃舜之重,則不輕於由矣。』」宋咸曰:「堯以允哲之道禪舜,豈輕之於許由也。」司馬光曰:「信以堯禪舜之重爲智,則必不輕授天下於由矣。」念孫案:二説皆非也。哲者,知也。「知」讀平聲,不讀去聲。言信知堯禪舜之重,則必不輕禪於許由也。《方言》:「曉、哲,知也。」「知」字平、去二聲皆可讀,故《方言》以「曉」、「哲」同訓爲「知」,今人猶謂不知事爲不曉事也。《文選·遊天台山賦》「之者以路絶而莫曉」,李善注引《方言》:「曉,知也。」「知」字正作平聲讀。《春秋繁露·五行五事篇》曰:「明作哲。哲者,知也。王者明,則賢者進,不肖者退。天下知善而勸之,知惡而恥之矣。」「哲」字亦作「悊」。《漢書·刑法志》:「《書》云:『伯夷降典,悊民惟刑。』」師古曰:「悊,知也。言伯夷下禮法以道民,民習知禮,然後用刑也。」以上二條訓「哲」爲「知」,「知」字皆讀平聲。宋與司馬皆訓「哲」爲「智慧」之「智」,失其指矣。又《法言序》云:「中和之發,在哲民情。」李軌曰:「哲,智。」吴祕曰:「《五行傳》曰:『哲,知也。』中和之發,則民之情僞,無不先知。」念孫案:吴説是也。「哲民情」即知民情。《漢書·楊雄傳》「中和之發,在於哲民情」,師古曰:「哲,知也。」「知」字亦讀平聲。

及其名

《五百篇》「或性或彊,及其名一也」,李軌曰:「功業既成,其名一也。」念孫案:李以名爲「名譽」之「名」,非也。名者,成也。言或性或彊,及其成則一也。《廣韻》引《春秋説題辭》曰:「名,成也。」《廣雅》同。

忽眇緜

《先知篇》「敢問先知。曰:『不知。知其道者,其如視忽眇緜作昞。』」李軌斷「其如視」爲句,「忽眇緜作昞」爲句,注云:「眇緜,遠視。」宋咸讀「其如視忽眇緜作昞」爲一句,注云:「忽,輕也。眇,細也。緜,遠也。昞謂炳然光明也。此言先知之道,臨事則悟,如明目之視忽輕眇細緜遠之物,皆炳然而見也。李從『其如視』隔爲一句,復以『眇緜』爲一事釋之,頗失其義。」念孫案:宋説近之而未盡然也。忽、眇、緜皆微也。《一切經音義》五引《三蒼》云:「昞,著明也。」「視忽眇緜作昞」者,見微而知著也。《漢書·律曆志》「無有忽微」,孟康曰:「忽微,若有若無,細於髮者也。」《大戴禮·文王官人篇》曰:「微忽之言,久而可復。」是「忽」爲微也。《方言》曰:「眇,小也。」《顧命》曰:「眇眇予末小子。」是「眇」爲微也。《説文》曰:「緜,聮微也。」《廣雅》曰:「緜,小也。」《大雅·緜篇》「緜緜瓜瓞」,鄭箋曰:「緜緜然若將無長大時。」司馬相如《上林賦》曰:「微睇緜藐。」是「緜」爲微也。《廣雅》曰:「緫、紗、,微也。」曹憲:「緫音忽,紗音眇,音蔑。」《集韻》:「又音緜。」「緫」、「紗」、「」與「忽」、「眇」、「緜」同義。《孫子算經》曰:「蠶所吐絲爲忽,十忽爲秒。」「忽」與「緫」同,「秒」與「紗」同。《説文》:「緬,微絲也。」《玉篇》:「與緬同。」然則緫、紗、皆絲之微者。李以「眇緜」爲「遠視」,宋以「忽」爲「輕」、「緜」爲「遠」,皆失之。

璜璜

《孝至篇》「武義璜璜,兵征四方」,吴祕曰:「璜璜,猶言煌煌也。」念孫案:「璜」讀爲「洸」。《爾雅》曰「洸洸,武也」釋文:「洸,舍人本作僙。」《邶風·谷風篇》「有洸有潰」,《大雅·江漢篇》「武夫洸洸」,毛傳竝與《爾雅》同。《鹽鐵論·繇役篇》引《詩》作「武夫潢潢」。「洸」、「潢」、「僙」、「璜」古同聲而通用。

郡勞王師

「龍堆以西,大漠以北,郡勞王師,漢家不爲也」,李軌曰:「勞王師而郡縣之,漢家不爲也。」念孫案:李以郡爲「郡縣」之「郡」,則與「勞王師」三字義不相屬。今案:郡者,仍也。仍,重也,見《晉語》注。數也。見《周語》注。言數勞王師於荒服之外,漢家不爲也。《爾雅》曰:「郡、仍,乃也。」「乃」與「仍」同。《周官·司几筵》「凶事仍几」,故書「仍」爲「乃」。鄭司農云:「乃讀爲仍。」《吴語》「邊遽乃至」,《左傳·哀十三年》正義引此「乃」作「仍」。《大雅·雲漢》箋:「天仍下旱災亡亂之道。」正義曰:「《定本》《集注》『仍』字皆作『乃』。」《史記·匈奴傳》「乃再出定襄」,《漢書》「乃」作「仍」。《小雅·正月篇》「又窘陰雨」,鄭箋曰:「窘,仍也。」「窘」與「郡」同。

《法言序》案:舊本十三篇之序列於書後,蓋自《書序》《詩序》以來體例如是。宋咸移置於各篇之首,非也。今仍依舊本列於後。「雄見諸子各以其知舛馳,大氐詆訾聖人,即爲怪迂析辯詭辭以撓世事」,司馬光曰:「『氐』下脱『不』字。」念孫案:司馬未解「即」字之義,故謂「氐」下脱「不」字耳。即,猶或也。言諸子之書,大氐詆訾聖人,或爲怪迂之説以撓世事也。《漢書·楊雄傳》「大氐」下亦無「不」字,是其證矣。「即」與「或」古同義。《越語》曰:「若以越國之罪爲不可赦也,將焚宗廟,係妻孥,沈金玉於江,有帶甲五千人,將以致死,無乃即傷君王之所愛乎?」言或傷君王之所愛也。《爾雅·釋地》:「西方有比肩獸焉,與邛邛、歫虚比,爲邛邛、歫虚齧甘草。即有難,邛邛、歫虚負而走。」言或有難也。《史記·張丞相傳》:「戚姬子如意爲趙王,年十歲,高祖憂即萬歲之後不全也。」言或萬歲之後不全也。

注 隰,原作「濕」,據《後漢書》改。

注 丘,原作「某」,據《莊子》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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