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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三十五

弘道录卷之三十五

朋友之礼

《孟子》:舜尚见帝,帝馆甥於贰室。亦飨舜,迭为宾主。是为天子而友匹夫也。

录曰:天地之气,起于子,交会于午;帝王之运,出乎震,相见乎离。而尧之兴也,以火德得天地之中数;舜之兴也,以土德得天地之中气。是乃天数五,地数五,五位相得而各有含,安在其论匹夫天子也。盖虽同德齐圣,实天运气数而然。後世安敢希其万一耶。

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,闻文王作兴曰:盍归乎来,吾闻西伯善养老者。太公辟纣居束海之滨,闻文王作兴曰:盍归乎来,吾闻西伯善养老者。天下有善养老,则仁人以为己归矣。

录曰:按礼几养老,有虞氏以燕礼,夏后氏以飨礼,殷人以食礼,周人备而兼用之。□五十养於乡,六十养於国,七十养於学,达於诸侯。於是二老幡然来归,而文王之化已不啻蹶然兴矣。及武王伐纣,而二老致用,判然不同。何也。孔子曰:君子或出或处,或默或语。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。是故鹰扬之发,援之以道也;釆薇之食,存之以义也;贰心之勉,次之乎帝也;叩马之练,奉之乎天也。盖太公以天下为己任,伯夷以君臣为己责,然皆有以合乎天理之正,而即乎人心之安,则何铃较其同与异乎。然则二老迹虽迥异,实则同归,不可能岐二分也。

《礼记》:周武王践祚三日,召师尚父而问焉,曰:黄帝颛顼之道存乎。师尚父曰:在丹书。王欲闻之,则斋矣。王斋三日端冕,师尚父亦端冕奉书而入,王束面而立,师尚父西面道书之言曰:敬胜息者吉,息胜敬者灭,义胜欲者从,欲胜义者凶。

录曰:周武王既尊太公为师,而又号曰尚父,其事之也,可谓至矣。而其礼,王束面而立,师尚父西面,宛然师友之义,不独尧与舜为然也。敬者,圣学始终之要也。敬胜怠,则风夜只惧,罔敢不迪,故吉也。怠者,慢易放肆之萌也。怠胜敬,则狎侮五行,厌弃三正,故灭也。义者,裁度制事之本也。义胜欲,则不役耳目,百度惟贞,故从也。慾者,人心危殆之端也。慾胜义,则况湎冒色。力行无度,故凶也。此三皇五帝传之乎上古,载之乎丹书。而止曰黄帝颛顼者,乃错举以见义,宜乎端冕致斋而後得闻也。

《诗小雅》:燕朋友之乐歌:伐木丁丁,乌呜嘤嘤。出自幽谷,迁于乔木。嘤其呜矣,求其友声。相彼乌矣,犹求友声。蚓伊人矣,不求友生。神之听之,终和且平。

录曰:《诗》云:乌呜嘤嘤,而又曰:出自幽谷,迁于乔木,可见非困穷之比,寂寞之伦。犹其曰:凤凰呜矣,于彼高冈,皆所以喻于朝廷之上者也。然又安得而神听之哉。古人动叉称神明,以见无人己私意於其间,若所谓:昊天曰明,及尔出王;昊天曰旦,及尔游衍。而此君子者,仁义以为俪,道德以为邻,心志之相许,建诸天地也。同心协力,以康王室,风夜匪懈,以事一人,肝胆之相照,质诸鬼神也。一言以出,天下同其利,一行以立,万民共其休,而至和之泽传於无穷,太平之美垂於永久。其不然者,则残民害物,坏贤嫉能,朝廷天下亦坏乱随之矣。此朋友之伦,关乎世道最切,非但尔汝之问声诺相闻而已。

伐木许许,丑酒有莫。既有肥羚,以速诸父。宁适不来,微我弗顾。於集酒扫,陈绩八篡。既有肥牡,以速诸舅。宁适不来,微我有咎。伐木于阪,酽酒有衍。篷豆有践,兄弟无远。民之失德,乾喂以愆。有酒渭我,无酒酷我。坎坎鼓我,蹲蹲舞我。迨我暇矣,饮此渭矣。

录曰:所求乎朋友,先施之未能也。古人敦笃之行每如此,安有人之不我顾者哉。故又曰:有酒清我,无酒酷我。极尽在我,无遗而已矣。宣王命尹吉甫帅师北伐,有功而归,诗人作歌美之曰:吉甫燕喜,既多受祉。来归自镐,我行永久。饮御诸友,凤鳌脍鲤。侯谁在矣,张仲孝友。

录曰:吉甫尊为元帅,亲为世臣,且懋建征伐之功,以据猎吮之难,铃有奇谋秘计之士人#1则参谋,出则副乘,此将相之事也。而乃归之张仲,何哉。盖孝友者,六行之首,八刑之先。国之命官,以此保民,家之立法,以此艾後。故君牙之有政,即张仲之令猷,而吉甫之交惧,乃诗人之乐道。呜呼。以饮御而进贤,则无骄恣放纵之意;以无鳌而为礼,安在穷奢极欲之非。一燕而三美并焉,谓之多祉,不亦宜乎。

《大雅》:宾之初筵,左右秩秩。篷豆有楚,骰核维旅。酒既和旨,饮酒孔偕。锺鼓既设,举畴逸逸。大侯既抗,弓矢斯张。射夫既同,献尔发功。发彼有的,以祈尔爵。宾之初筵,温温其恭。其未醉止,威仪反反。曰既醉止,威仪幡幡。舍其坐迁,屡舞迁迁。其未醉止,感仪抑抑。曰既醉止,威仪恼恼。是曰既醉,不知其秩。宾既醉止,载号载呶。乱我篷豆,屡舞徽仿。是曰既醉,不知其捶。侧弁之俄,屡舞仅仅。既醉而出,并受其福。醉而不出,是谓伐德。饮酒孔嘉,维其令仪。凡此饮酒,或醉或否。既立之监,或佐之史。彼醉不灭,不醉反耻。式勿从谓,舞俾太息。匪言勿言,匪由勿语。由醉之言,俾出童段。三爵不识,蚓敢多又。

录曰:序以此为饮酒悔过而作,以愚观卫武公史之所载,与诗之所陈,截然不同,岂其既失而後改者欤。君子曰:秦之穆公,圣人所深许也。然则歌宾筵之诗,而不知自反者,真斯人之不若欤。

《论语》:孔子曰:晏平仲善与大交,久而敬之。

录曰:愚闻诸张子曰:晏婴智矣,而不知仲尼,然而反称其善。何耶。夫子之交也,道义而已矣,故惟主久而能敬。後世之交也,势利而已矣。故一於趋以求知。然则命也者,夫子真罕言也,孰谓张子而不知耶。

璩伯玉使人於孔子,孔子与之坐而问焉,曰:夫子何为。对曰:夫子欲寡其过,而未能也。使者出,孔子曰:使乎,使乎。

录曰:按夫子之友,卫有伯玉,齐有晏婴,郑有子产,皆得位得国者也。其使人於孔子,不曰通交际,达命令,乃惟以寡过为言,可以见古人之道义切磋,虽一份之使,未尝以富贵利达而动其心,而伯玉之笃行慎德,老而不倦,人不间於其使者之言矣。

朋友之绩,虽车马,非祭肉不拜。

录曰:人须是此意存於其中。不以此意存於其中,则有绩为厚,无绩为薄。充此类,虽舜受尧之天下,亦上下相通之义。苟非归格于艺祖用特,何所施其敬耶。若以百官牛羊仓凛为重,使己仆仆,尔丞拜也。斯乃子思之所不悦,而谓舜与夫子为之乎。

《孟子》:缪公亟见於子思曰:古千乘之国以友士,何如。子思不悦曰:古之人有言曰:事之云乎,岂曰友之云乎。子思之不悦也,岂不曰:以位,则子君也,我臣也,何敢与君友也。以德,则子事我者也,奚可以与我友。千乘之右,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,而况可召乎。

录曰:愚观古之圣贤,以道自重,盖不但子思为然也。曾子曰:晋楚之富,不可及也。彼以其富,我以吾仁;彼以其爵,我以吾义,吾何栗乎哉。孟子曰:在彼者,皆我所不为也,在我者,皆古之制也,吾何畏彼哉。盖圣人道大德宏,无可不可。若贤者,道隆则从而隆,道污则从而污,不可以不慎者,观於此而可见矣。

孟献于百乘之家也,有友五人焉。乐正裘、牧仲,其三人,则予忘之矣。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,无献子之家者也。此五人者,亦有献子之家,则不与之友矣。

录曰:一贵一贱,交情乃见,此资其势者也。一富一贫,乃见交情,此利其有者也。故曰:权交者不久,货交者不亲。夫是而可谓之友乎。此义不明,而後富者曰骄,贫者曰谄,势利益盛,道义益微。孟子发为是论,所以立辅仁之范,辟谀佞之门,不可以不知也。

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,虽小国之君,亦有之费。惠公曰:吾於子思,则师之矣。吾於颜班,则友之矣。王顺长息,则事我者也。

录曰:惠公之事无可考,然能辩大贤为吾师,次贤为吾友,则亦非常人矣。抑周道衰伐木废,国君、大夫尚能崇彼抑此,师资友益,以为美谈,岂非孔门道德足以感人乎。过此,盖寥寥矣。

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,虽大国之君,亦有之。晋平公之於亥唐也,入云则入,坐云则坐,食云则食。虽蔬食菜羹,未尝不饱,盖不敢不饱也。

录曰:晋平公之为君也,锢乐盈,囚叔向,耽淫蛊之疾,作庐析之官,惑以丧志,无能为已。特於贤者,尚知礼貌,恭逊之闲,进退疾徐之际,周旋执礼,俨然犹存。故君子亦不以人而废之也。

《通监》:魏文侯以卜子夏、田子方为师。每过段干木,则庐必式,四方贤士多归之。

录曰:古之王者,尚铃有师子夏,圣门高第,未足为辱。若田子方段干木,则吾不知也。虽然以一僭窃之後,而能知此,亦足多矣。厥後,魏侯莹卑礼厚币以招贤者,而孟轲亦至。区区梁国之小,而致大贤之再为国者,可不务作于前耶。惜乎,矫名干宠,富贵骄人,有礼贤之名,而无用贤之实。无惑乎,终于僭窃而已也。

孟子见梁惠王,王曰:叟不远千里而来,亦将有以利吾国乎。孟子对曰:王何必曰利,亦有仁义而已矣。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,未有义而後其君者也。王曰:何以利吾国,大夫曰:何以利吾家,士庶人曰:何以利吾身,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。万乘之国弑其君者,必千乘之家;千乘之国弑其君者,必百乘之家。万取千焉,千取百焉,不为不多矣。苟为後义而先利,不夺不餍。

《史记》:燕昭王即位,卑身厚币以招贤者,谓郭陈曰: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,孤极知燕小力少,不足以报。然诚得贤士与共思,以雪先王之耻,孤之愿也。先生视可者,得身事之。郭院曰:古之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,马已死,买其骨五百金而返。君大怒,涓人曰:马死且买之,况生者乎。马今至矣。不期年,而里之马至者三。今王必欲致士,先从陈始,况贤於院者,岂远千里哉。於是昭王为院改筑宫,而师事之。由是士争趋燕,乐毅自魏往,剧辛自赵往。昭王以乐毅为亚卿,任以国政。

录曰:孟子之时,沈同尝以其私问矣,未闻乐毅之名也。太史公又谓: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:何以利吾国,未尝不废书而叹也。曰:嗟乎,夫子罕言利,尝防其源也。自天子至於庶人,好利之弊,何以异哉。然则涓人马首之说,果孰为之。是时,仁义之祸棘矣,利慾之害炽矣,孟子以其命世之才,而为超卓之论。若果二事并观,可以见宾师之重,长老之称,不为徒然。至於燕昭乐毅孳孳为利,仁义罔闻,其君臣之不终,端可见矣。其所谓不夺不餍,尤足垂训。盖其始也,出乎彼,入乎此。故其终也,出乎尔,反乎尔。然则,遗亲後君,靡不然矣。此岂一魄一辛所能知乎。呜呼,後世乃有自比之者,则其所见亦小矣哉。

《西汉书》:古之儒者,博学乎六艺之文,以立五教之典,则至治之成法。周衰,孔子之言不用而道不行。於是应聘诸侯,以苔礼行谊。七十子之徒,散游四方,大者为师傅,小者为隋友。故子张居陈,澹台子羽居楚,子夏居西河,子贡终於齐。及秦并天下,墦诗书,杀儒士,六学於此缺矣。陈涉之王也,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,孔甲遂为涉博士,卒与俱死。夫涉起匹夫,欧谪戌以立号,不满岁而亡,然而缙绅先生往焉,何也。以秦禁其业积怨,发愤於陈王也。汉高皇诛项籍,引兵围鲁,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,弦歌之音不绝,岂非圣人之遗化哉。至孝武时,公孙弘起徒步,数年位宰相封侯,於是即丞相府,起宾馆,开束阁,以延贤人。其後李蔡、严青、翟赵、周石庆,公孙贺、刘屈骛继之。自蔡至庆,丞相府客馆丘墟而已,贺与屈笔坏以为马厩奴婢室焉。

录曰:吾儒於天地问,大之则继往圣,开来学,次之亦崇治化,兴太平。此礼不可一日废也。区区陈涉亦能知之,惜乎大汉之兴,不能崇重,致使贾董之徒不能张施於其闲,而公孙弘掠美於其後。史故历数兴慨太息於其问者,岂尽无意欤,其所感叹深矣。读者详之。

汉初有束园公、绮里季、夏黄公、角里先生。此四人者,当秦之世,避而入商锥深山,以待天下之定也。高祖闻而召之,不至。後惠帝为太子,卑辞束帛致礼,安车迎而致之。四人既至,从太子见高祖,客而敬焉。其後谷口有郑子真,蜀有严君平,皆修身自保,非其服弗服,非其食弗食。成帝时,以礼聘子真,不讪而终。君平卜筮於成都,市以为卜筮贱业,而可以患众,有邪恶非正之问,则依筮龟为言利害,与人子言依於孝,与人弟言依於顺,与人臣言依於忠,各因势导之,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。杨雄少从游学,至仕宦,数为在位显者称道其德。适杜陵李疆为益州牧,喜曰:吾真得严君平矣。雄曰:君备礼以待之,彼人可见而不可得讪也。及至蜀,致礼与相见,叹曰:杨子云诚知人。

录曰:汉承秦後,始以焚书坑儒,终以轻士馒马,几於无士无友矣。有太子者出一卑词求之,而峨冠博带,彬彬都雅,复见汉廷,可见友道之不终绝与。厥後子真、君平流风余韵,被于当时。孟子不云:其君用之,则安富尊荣。其子弟从之,则孝弟忠信。其诸若人之谓也欤。

曹参为齐相时,天下初定,悼惠王富於春秋,参尽召诸长老先生,问所以安集百姓者。胶西有盖公,使人厚币请之。既见,为言治道贵清争而民自定,因推此类而具言之。参於是避正堂,舍盖公焉,尽用其术。故相齐九年,齐国安集,大称贤相。

录曰:参不但相齐,以相天下,亦此道也。此可见汉代名臣尚然能自得师,不皆好臣其所教也,岂不贤於後世哉。

卫青为大将军,诸侯皆属焉,尊宠於群臣无二,公卿以下皆卑奉之,独汲黯与亢礼。人或说黯曰:大将军尊重君,不可以不拜。黯曰:以大将军有揖,客反不重耶。大将军闻,愈贤黯,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,遇黯加於平日。

录曰:汲黯不拜卫青,所恃者何耶。盖人有慾则无刚,刚则不屈於慾。几所以卑奉之者,慾也。黯惟无慾,故面折而不为过,犯义而不为辱。君且直之,而况於臣乎。或曰:黯常愿出入禁阔,岂其无慾哉。夫质直好义者,达也;色取行违者,闻也。黯之行达矣。其在内也,奚以重,其在外也,奚以轻。

马援与公孙述旧同里闸,相交善。後述称帝成都,陈嚣使援往观,以为既至,当握手欢如平生。而述盛陈陛卫,以延援入,交拜礼毕,使出就馆,更为制都布单衣、交让冠,会百僚於宗庙中,立旧交之位,述鸾旗旎骑,跸警就车,磬折而入,礼飨官属甚盛。及援奉书维阳,初到,光武在宣德殿南应下但绩坐迎,笑谓援曰:卿遨游二帝问,今见卿,使人大惭。援谢曰:当今之世,非但君择臣,臣亦择君耳。臣与公孙述同县,少相善。臣前至,述陛戟而後进臣。臣今远来,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,而简易若是。帝复笑曰:卿非刺客,顾说客尔。援曰:天下反覆,盗名字者,不可胜数。今见陛下,恢廓大度,同符高祖,乃知帝王自有真矣。

录曰:帝之简易,不当如是耶。夫王僚重镗专诸刺行,秦法断兵,荆轲匕见,固不在於简与不简也。然则帝岂故为是哉。声音笑貌可施於庸

品之人,开心见诚自结于豪杰之士。援之观听,一见次矣。惜乎,说客之言,非知援者。盖援之择君,出于本心。专意束方,乃其素愿,初非反覆倾诈之徒也。使其君可事,则虽堂陛介然,不害其委质。使其君不可事,则虽握手欢然,不见其可亲。卒之灭嚣虏述,不越范围。然则援非说客,乃德客耳,其於暂谄乎何有。

弘道录卷之三十五竟

#1『人』疑作『入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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