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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十 赵策三

本篇导读

田单是赵国的丞相,《赵惠文王三十年》记述了他着眼于征召入伍的人数太多会影响耕作,可见他并非从军事角度做出思考。至于赵奢则是全方位的军事专家:他对剑的构造的剖析,细致入微;在宏观的角度方面,他又能陈述出古今军队之不同,可见他对历史及社会演变了如指掌。此外,他连当时各国实力以至于战争的兵力投入数目,也掌握得非常到位。本来亦是军事专家的田单在此根本不是赵奢的论兵对手。值得质疑的是,田单曾含辛茹苦地击燕复齐,似乎不太可能对军事如此陌生。此处大概为了衬托赵奢之高明,而故意贬抑田单而已。

赵奢不只对军事理论有细腻而具体的认识,他打仗时也有勇有谋有战绩,例如他大挫秦军于阏与,证明了秦军并非无敌于天下;至于赵军之有能力击破秦军,其实是赵武灵王所推行的‌“胡服骑射”的宝贵遗产。故赵国君臣在讨论联盟与用兵的会议上,司马浅竟想到既拿下中山小国,也同时攻克秦国,这都是非他人所敢想象的。

然而,平原君在公元前二五五年击退秦军后,竟异想天开想北伐上党,出兵攻燕,冯忌于是指出‌“长平之战”后赵国已元气大伤,力阻平原君,由此可见平原君昧于形势,对本国的实力认识不足。此外,他早前贸然赞同接受韩国的上党十七城,最终引发‌“长平之战”及惨败,他实在有不能推卸的责任。故此,鲁仲连对平原君“非天下之贤公子”的评价并不为过。《战国策》中有关平原君的记载不见得有何过人之处或贡献,他虽没有像春申君那样荒唐,但远比不上孟尝君与信陵君之贤能。鲁仲连义不帝秦,在其义正词严之下,平原君与魏将辛垣衍都无言以对,显得黯然失色。

魏公子信陵君窃虎符杀晋鄙,并且率军队救赵,终于令赵国免遭灭国。然而当信陵君要求与赵合纵抗秦,赵孝成王竟然拒绝,可谓毫不感恩,亦无识见。后来赵孝成王说出‌“子能必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?”已近乎哀求了。此卷的其他篇章,均十分琐碎,主要记述建信君见宠于赵王而实无建树,由此益见赵国政治日趋败坏。

赵惠文王三十年

赵惠文王三十年[1],相都平君田单问赵奢曰[2]:『吾非不说将军之兵法也,所以不服者,独将军之用众。用众者,使民不得耕作,粮食挽赁不可给也[3]。此坐而自破之道也,非单之所为也。单闻之,帝王之兵,所用者不过三万,而天下服矣。今将军必负十万、二十万之众乃用之,此单之所不服也。』

1 赵惠文王三十年:此有误,当作赵孝成王二年,即公元前二六四年。

2 相都平君田单:田单本是齐将,在齐封安平君。后为赵相,封都平君。赵奢:赵将。公元前二七○年,秦、赵阏与(今山西和顺)之战,赵奢大破秦军,赐号为马服君。

3 挽赁:运输。赁,通‌“任”,挑运。

译文

赵惠文王三十年,赵相都平君田单问赵奢说:‌“我不是不喜欢将军的用兵之法,我只是不佩服将军用兵太多。用人太多,百姓就不能耕作,粮食供应就会出现问题,这是坐以待毙的方法,我是不会这样做的。我听说,帝王用兵不过三万人,天下就会归服。现在将军非要十万、二十万才行军打仗,这就是我不佩服的地方。”

马服曰[1]:『君非徒不达于兵也[2],又不明其时势。夫吴干之剑[3],肉试则断牛马,金试则截盘匜[4],薄之柱上而击之,则折为三;质之石上而击之,则碎为百。今以三万之众而应强国之兵,是薄柱击石之类也。且夫吴干之剑材,难夫毋脊之厚而锋不入,无脾之薄而刃不断[5]。兼有是两者,无钩锷镡、蒙须之便[6],操其刃而刺,则未入而手断。君无十余、二十万之众而为此钩锷镡蒙须之便,而徒以三万行于天下,君焉能乎?且古者,四海之内,分为万国,城虽大,无过三百丈者;人虽众,无过三千家者,而以集兵三万,距此奚难哉!今取古之为万国者,分以为战国七,能具数十万之兵,旷日持久数岁,即君之齐已。齐以二十万之众攻荆,五年乃罢。赵以二十万之众攻中山,五年乃归。今者齐、韩相方,而两国围攻焉[7],岂有敢曰,我其以三万救是者乎哉?今千丈之城、万家之邑相望也,而索以三万之众,围千丈之城,不存其一角,而野战不足用也,君将以此何之?』都平君喟然太息曰:『单不至也。』

1 马服:马服君,即赵奢。

2 兵:指用兵之道。

3 吴干之剑:指利剑。吴、干皆国名(干后为吴邑),其民善于铸剑。

4 盘匜(yí):古代盥洗器,用匜盛水,放在盘中。

5 脾:剑面近刃处。

6 钩:剑头环。锷:刀剑的刃。镡(tán):剑柄与剑身连接的凸出部分。蒙须:剑绳。

7‌ “齐、韩相方”两句:此处是假设的话。

译文

马服君赵奢说:‌“你不但不明白用兵之道,而且不明白天下大势。吴国的干将宝剑,可以用它砍断牛、马,可以用它砍断金属盘子;如果用它去敲击柱子,宝剑就会断成几截;如果用它去敲击石头,宝剑就会碰得粉碎。现在用三万军队去应对强国的军队,这就如同用宝剑去敲击柱子、石头那样。况且,干将这样的宝剑难求,如果剑脊不厚,剑刃就容易损坏;剑近刃处不薄,就不能砍断东西。如果剑脊厚、近刃处薄,但没有配好剑柄、剑环和剑绳,这样就拿着剑刃去刺杀,还未伤敌,自己的手已先被割断了。没有十万、二十万军队当成利剑来用,只凭三万军队纵横天下,怎么可能做得到呢?古代天下分为万国,都城大的不过三百丈;人数多不过三千家,用三万军队去攻打这些国家,有什么困难呢?如今,古代的万国已变成七国,能聚集数十万军队,战争持续数年,就像你曾任职的齐国那样。齐国用二十万军队攻打楚国,五年撤兵。赵国派兵二十万之众攻打中山国,五年才得胜班师。现在,齐、韩力量相当,如果两国相攻,有谁敢说我用三万军队就能去救援呢?现在,千丈的城、万家的邑到处都是,而要用三万军队去包围千丈之城,只能围城一角,进行战斗就不够用了,你想用这点军队干什么呢?”田单长叹一声说:‌“这是我所不及啊!”

秦攻赵蔺、离石、祁拔

秦攻赵蔺、离石、祁拔[1]。赵以公子郚为质于秦,而请内焦、黎、牛狐之城[2],以易蔺、离石、祁于赵。赵背秦,不予焦、黎、牛狐。秦王怒[3],令公子缯请地。赵王乃令郑朱对曰[4]:『夫蔺、离石、祁之地,旷远于赵,而近于大国。有先王之明与先臣之力,故能有之。今寡人不逮,其社稷之不能恤,安能收恤蔺、离石、祁乎?寡人有不令之臣,实为此事也,非寡人之所敢知。』卒倍秦。

1 蔺:赵邑,在今山西离石西。离石:赵邑,在今山西离石。祁:赵邑,在今山西祁县。

2 内:同‌“纳”。焦:赵邑,在今河南三门峡西。黎:赵邑,在今河南浚县西。牛狐:赵邑,今地不详。

3 秦王:秦昭王。

4 赵王:赵惠文王。郑朱:赵臣。

译文

秦国攻下赵国的蔺、离石、祁三地。赵国派公子郚到秦国做人质,请求献出焦、黎、牛狐三城,与秦国交换蔺、离石、祁。赵国背约,不肯献出焦、黎、牛狐三城。秦王发怒,派公子缯去赵国要求交出三城。赵王派郑朱对公子缯说:‌“蔺、离石、祁三地离赵国很远,离贵国很近。因有先王的圣明与先臣的努力,所以才有了这三个地方。现在寡人不如先王,连国家都治不好,怎么能顾得上蔺、离石、祁呢?为寡人守城的人自作主张,这些事都是他们的所为,寡人一点也不知道。”赵王终究违背了约定。

秦王大怒,令卫胡易伐赵[1],攻阏与[2]。赵奢将救之。魏令公子咎以锐师居安邑以挟秦。秦败于阏与,反攻魏几[3],廉颇救几[4],大败秦师。

1 胡易:卫人,时为秦将。

2 阏(yān)与:赵邑,在今山西和顺。

3 几:魏邑,在今河北大名东南。

4 廉颇(前三二七至前二四三):赵国名将。

译文

秦王大怒,派胡易出兵讨伐赵国,进攻阏与。赵将赵奢领兵救援。魏国派公子咎带领精锐部队驻扎在安邑,牵制秦军。秦军在阏与大败,回头反攻魏的几邑。赵将廉颇救援几邑,大败秦军。

秦、赵战于长平

秦、赵战于长平,赵不胜,亡一都尉[1]。赵王召楼昌与虞卿曰:『军战不胜,尉复死。寡人使卷甲而趍之[2],何如?』楼昌曰:『无益也,不如发重使而为媾[3]。』虞卿曰:『夫言媾者,以为不媾者军必破,而制媾者在秦。且王之论秦也,欲破王之军乎?其不邪[4]?』王曰:『秦不遗余力矣,必且破赵军。』虞卿曰:『王聊听臣,发使出重宝以附楚、魏。楚、魏欲得王之重宝,必入吾使。赵使入楚、魏,秦必疑天下合从也,且必恐,如此则媾乃可为也。』

1 都尉:中级军官。

2 趍(qū):同‌“趋”。

3 媾(ɡòu):交战国缔结和约。

4 不:同‌“否”。

译文

秦、赵两国大战于长平,赵军不能取胜,一名都尉阵亡。赵王召见大臣楼昌和丞相虞卿。赵王说:‌“现在我军不能取胜,还死了一名都尉。寡人想命令军队卷起铠甲袭击秦军,你们认为怎样?”楼昌说:‌“这没有用,不如派人去和秦国讲和。”虞卿说:‌“现在主张讲和的人,一定是认为不讲和则赵军必败,其讲和的主动权却在秦国。大王认为秦国是想打败赵军还是不想打败赵军?”赵王答道:‌“秦国不遗余力,肯定是想打败赵军。”虞卿说:‌“大王请听臣的建议,派使臣带着重宝去讨好楚国、魏国。楚国、魏国想得到大王的珍宝,肯定会接待我们的使臣。赵国的使臣到了楚国、魏国,秦国肯定会怀疑天下诸侯合纵抗秦,一定会害怕,只有这样,和谈才能成功。”

赵王不听,与平阳君为媾,发郑朱入秦,秦内之,赵王召虞卿曰:『寡人使平阳君媾秦,秦已内郑朱矣,子以为奚如?』虞卿曰:『王必不得媾,军必破矣,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。郑朱,赵之贵人也,而入于秦,秦王与应侯必显重以示天下[1]。楚、魏以赵为媾,必不救王。秦知天下不救王,则媾不可得成也。』赵卒不得媾,军果大败。王入秦,秦留赵王而后许之媾。

1 秦王:指秦昭王。

译文

赵王没有采纳虞卿的建议,派平阳君主持和议,并派郑朱进入秦国,秦国接纳了郑朱。赵王召见虞卿说:‌“寡人已派平阳君讲和,秦国也接纳了郑朱,你认为结果如何?”虞卿答道:‌“大王的和谈一定不会成功,赵军必败,天下诸侯全都会向秦国祝贺胜利。郑朱,是赵国的贵人,现在去了秦国,秦王与应侯必定会隆重接待,告知天下诸侯。楚国、魏国必会认为赵国已与秦国讲和,肯定不会出兵救赵。秦王知道诸侯都不救赵,那么讲和是不会成功的。”赵国最终无法与秦国讲和,赵军果然大败。赵王到了秦国,秦国扣留了赵王方才同意讲和。

秦围赵之邯郸

秦围赵之邯郸[1]。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[2],畏秦,止于荡阴不进[3]。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入邯郸[4],因平原君谓赵王日:『秦所以急围赵者,前与齐愍王争强为帝[5],已而复归帝,以齐故。今齐已益弱,方今唯秦雄天下,此非必贪邯郸,其意欲求为帝。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,秦必喜,罢兵去。』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。

1 秦围赵之邯郸:事在公元前二五七年。

2 魏安釐王(?至前二四三):名圉,公元前二七六年至前二四三年在位。

3 荡阴:魏邑,在今河南汤阴西南。

4 辛垣衍:他国人,在魏任将军。

5 与齐愍王争强为帝:事在公元前二八八年。

译文

秦军包围了赵国都城邯郸。魏安釐王派将军晋鄙领兵救赵,由于害怕秦军,就驻扎在荡阴不敢前进。魏王又派客将军辛垣衍潜入邯郸城中,通过平原君对赵孝成王说:‌“秦军之所以紧紧围攻邯郸,是因为秦以前和齐愍王争相逞强称帝,可是不久就把帝号取消,就是因为齐王首先废除了帝号的缘故。如今齐国已经越发衰弱,天下唯独秦国最强,看来秦国不一定贪图邯郸这个地方,而只是想再次称帝罢了。只要赵国能派遣专使,尊秦昭王为帝,秦王必然高兴,定会撤军回国。”平原君对此犹豫不决。

此时鲁仲连适游赵,会秦围赵。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,乃见平原君曰:『事将奈何矣?』平原君曰:『胜也何敢言事[1]!百万之众折于外,今又内围邯郸而不能去。魏王使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[2]。今其人在是,胜也何敢言事!』鲁连曰:『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,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。梁客辛垣衍安在?吾请为君责而归之。』

1 胜:平原君名赵胜,此处乃自称其名。

2 魏王:即魏安釐王。

译文

这时鲁仲连恰巧到赵国游历,碰上秦军围赵。他听说魏国打算怂恿赵国尊秦为帝,便去见平原君问道:‌“事情怎么了?”平原君说:‌“我还能说什么呢!百万大军在外受到损失,现在秦军深入包围邯郸而无法使他们退兵。魏王派客将军辛垣衍叫赵国尊秦为帝,现在这个人正在这里,我还能说什么呢!”鲁仲连说:‌“以前我把你看作是天下顶尖的贤公子,如今我才发现你不是这样的人啊。魏国客人辛垣衍在哪里?我愿为你责备他并打发他走。”

平原君曰:『胜请召而见之于先生。』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:『东国有鲁连先生,其人在此,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将军。』辛垣衍曰:『吾闻鲁连先生,齐国之高士也,衍,人臣也。使事有职,吾不愿见鲁连先生也。』平原君曰:『胜已泄之矣。』辛垣衍许诺。

译文

平原君说:‌“让我请他来见先生吧。”平原君就去见辛垣衍说:‌“东方的齐国有一位鲁仲连先生,他现在就在这里,我想介绍将军和他见面。”辛垣衍说:‌“我早就听说鲁仲连先生是齐国的清高人物,而我只是一个使臣。奉命出使,职事在身,我不愿和鲁仲连先生见面。”平原君说:‌“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介绍你们见面了。”辛垣衍只好答应。

邯郸之战示意图

鲁连见辛垣衍而无言。辛垣衍曰:『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,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。今吾视先生之玉貌[1],非有求于平原君者,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[2]?』

1 玉貌:古代称人外貌的敬辞。

2 曷为:何为,为什么。

译文

鲁仲连见到辛垣衍后一言不发。辛垣衍说:‌“我看留在这座围城中的人,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。如今我看先生的神采,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,为什么老留在这座围城中而不走呢?”

鲁连曰:『世以鲍焦无从容而死者[1],皆非也。今众人不知,则为一身。彼秦者,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[2]。权使其士,虏使其民。彼则肆然而为帝,过而遂正于天下,则连有赴东海而死矣,吾不忍为之民也!所为见将军者,欲以助赵也。』辛垣衍曰:『先生助之奈何?』鲁连曰:『吾将使梁及燕助之,齐、楚则固助之矣。』辛垣衍曰:『燕则吾请以从矣;若乃梁,则吾乃梁人也,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?』

1 鲍焦:周代的隐士,因不满当时社会,抱树绝食而死。

2 首功:自商鞅变法以来,秦国以斩获敌首计功。

译文

鲁仲连说:‌“人们都认为鲍焦是由于心胸狭窄而绝食自杀的,其实完全不是这样。由于人们不了解他的内心,才会误以为他是为个人私事而死的。秦国是个不讲礼义而以杀人为荣的国家。它用权术对待士人,就像对待俘虏般役使百姓。它如果肆无忌惮地称帝,甚至进一步对天下发号施令,那么我鲁仲连只好跳东海自杀了,我是决不肯做它的子民的!所以拜见将军,就是想帮助赵国抵抗秦国。”辛垣衍说:‌“先生将怎样帮助赵国呢?”鲁仲连说:‌“我准备请魏国与燕国来帮助赵国,因为齐国、楚国本来已经在援助赵国了。”辛垣衍说:‌“燕国么,我可以相信先生说的;至于魏国,我本人就是魏国人,先生怎么能叫魏国援助赵国呢?”

鲁连曰:『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,使梁睹秦称帝之害,则必助赵矣。』辛垣衍曰:『秦称帝之害将奈何?』鲁仲连曰:『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,率天下诸侯而朝周。周贫且微,诸侯莫朝,而齐独朝之。居岁余,周烈王崩[1],诸侯皆吊,齐后往。周怒,赴于齐曰:「天崩地坼,天子下席,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,则斮之[2]。」威王勃然怒曰:「叱嗟!而母婢也。」卒为天下笑。故生则朝周,死则叱之,诚不忍其求也。彼天子固然,其无足怪。』

1 周烈王(?至前三六九):名喜,前三七六至前三六九在位。周烈王死,当在田齐桓公午时。此处说齐威王朝见周烈王,不实,叙述有误。

2 斮:斩,砍。

译文

鲁仲连说:‌“魏国没有看到秦国称帝的坏处,如果魏国看到秦国称帝的坏处,就定会援助赵国了。”辛垣衍说:‌“秦称帝的害处在哪里呢?”鲁仲连说:‌“从前齐威王曾经讲究仁义,他率领天下诸侯去朝见周天子。那时周室既贫且弱,没有什么诸侯去朝见,只有齐威王去了。过了一年多,周烈王死了,诸侯前去吊丧,齐威王后到。周王室的人大为生气,在发给齐国的讣告里说:‌‘天崩地裂,新天子守丧都要离开宫室,而东方藩国之臣田婴齐竟敢迟到,应该斩首。’齐威王勃然大怒,骂道:‌‘呸!你妈是下等人。’这件事终于成为天下的笑柄。周天子活着的时候齐王去朝见,死后又大骂他,这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周室的苛求。做天子的本来就是这样,所以这用不着奇怪。”

辛垣衍曰:『先生独未见夫仆乎?十人而从一人者,宁力不胜、智不若耶?畏之也。』鲁仲连曰:『然梁之比于秦若仆耶?』辛垣衍曰:『然。』鲁仲连曰:『然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。』辛垣衍怏然不悦曰:『嘻,亦太甚矣,先生之言也!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?』

译文

辛垣衍说:‌“先生没见过那些奴仆吗?十个奴仆受一个主子的役使,难道是他们的力气比不过主人、才智不如主人吗?是因为他们惧怕主人啊。”鲁仲连说:‌“这么说来,魏国对秦国就像奴仆对主人一样了吗?”辛垣衍说:‌“正是。”鲁仲连说:‌“既然是这样,我就去叫秦王把魏王煮成肉酱。”辛垣衍听了很不高兴,说:‌“哼,先生的话太过分了!先生又怎么能让秦王把魏王煮成肉酱呢?”

鲁仲连曰:『固也,待吾言之。昔者,鬼侯、鄂侯、文王[1],纣之三公也。鬼侯有子而好[2],故入之于纣,纣以为恶,醢鬼侯。鄂侯争之急,辨之疾,故脯鄂侯[3]。文王闻之,喟然而叹,故拘之于牖里之库百日[4],而欲舍之死。曷为与人俱称帝王,卒就脯醢之地也?』

1 鬼侯:媿姓赤狄首领,其活动中心在今山西西北部。鄂侯:鄂国首领。鄂,在今河南沁阳西北。文王:周国首领,即姬昌,其活动中心在今陕西岐山的周原一带。

2 子:女儿。好:美丽。

3 脯:肉干,此处做动词用。

4 牖里:一作“羑里”,在今河南汤阴北。

译文

鲁仲连说:‌“当然可以,待我仔细地说吧。从前,鬼侯、鄂侯、文王是商纣王的三个诸侯。鬼侯有个女儿长得漂亮,于是就把她献给了纣王,可是纣王仍嫌她丑,因而把鬼侯剁成肉酱。鄂侯急忙替鬼侯争辩,因为语言激烈了一些,纣王就把他杀了并晒成肉干。文王听说了这件事,不由得叹了一口气,就被纣王抓起来收在牖里的监牢里,关了一百多天,还想把他杀死。为什么有些人与别人同样称王,却甘心处于任人宰割的境地呢?”

『齐闵王将之鲁[1],夷维子执策而从[2],谓鲁人曰:「子将何以待吾君?」鲁人曰:「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。」夷维子曰:「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?彼吾君者,天子也。天子巡狩,诸侯辟舍,纳筦键[3],摄衽抱几,视膳于堂下。天子已食,乃退而听朝也。」鲁人投其钥,不果纳,不得入于鲁。』

1 鲁:在今山东南部的诸侯国,建都曲阜,公元前二五六年被楚所灭。

2 夷维子:夷维,齐邑,在今山东高密。此人以邑为姓。

3 筦(ɡuǎn):钥匙。键:锁簧。

译文

“齐闵王要到鲁国去,夷维子拿上马鞭驾车随行,他先去对鲁国人说:‌‘你们打算用什么礼节来接待我们的国君?’鲁国人说:‌‘我们准备用牛、羊、猪各十头的礼节来款待你的国君。’夷维子说:‌‘你们这样对待我们的国君是什么礼节?我们的国君,是天子。天子出来巡视,诸侯应该让出宫室,交出钥匙,还要提起衣襟恭立在几案旁,伺候天子用餐。等天子吃完了,才能告退出去处理本国的朝政。’鲁国人听了,就把城门上了锁,拒绝让齐闵王进入鲁国。”

『将之薛[1],假涂于邹[2]。当是时,邹君死,闵王欲入吊。夷维子谓邹之孤曰:「天子吊,主人必将倍殡柩[3],设北面于南方,然后天子南面吊也。」邹之群臣曰:「必若此,吾将伏剑而死。」故不敢入于邹。』

1 薛:齐邑,在今山东滕州东南。

2 涂:同“途”。邹:小国,本作‌“邾”,曹姓,国都在绎,在今山东邹城东南。

3 倍:通‌“背”,背向。

译文

‌“齐闵王只好到薛城去,途经邹国。当时,邹国的国君刚刚去世,齐闵王想去吊唁。夷维子告诉邹国的新君说:‌‘天子前来吊丧,主人一定要把灵柩转移到相反的方向,使它朝着北面,以便天子面南致吊礼。’邹国的大臣们一致反对,说:‌‘如果非要这样做不可,我们都拔剑自杀。’故此齐闵王又不敢进入邹国。”

『邹、鲁之臣,生则不得事养[1],死则不得饭含[2],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、鲁之臣,不果纳。今秦万乘之国,梁亦万乘之国,俱据万乘之国,交有称王之名,睹其一战而胜,欲从而帝之,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、鲁之仆妾也。』

1 事养:犹言侍奉。

2 饭含:把米放于死人口中叫“饭”,把玉放在死人口中叫‌“含”。不得饭含指十分贫穷。

译文

“邹、鲁两小国的臣子,在国君活着的时候不能侍奉供养,在国君死后又不能举行把米与玉放入口中的殡礼,然而当齐闵王想强求邹、鲁两国的臣子对他行天子之礼时,他们都不肯接受。如今秦是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,魏也是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,都有称王的名分,只因看见秦打了一次胜仗,就想尊其为帝,这样看来,三晋的大臣真是连邹、鲁两国的小臣都不如了。”

『且秦无已而帝,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。彼将夺其所谓不肖,而予其所谓贤;夺其所憎,而与其所爱。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,处梁之宫,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?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?』

译文

‌“再说秦国的野心没有止境,一旦称帝,就会撤换诸侯的大臣。它将撤掉他们认为不好的人,而提拔他们认为能干的人;撤去他们所厌恶的人,任用他们所喜欢的人。还会把秦国的女子、说坏话的女人嫁给诸侯们做姬妾,住进魏王的宫里,魏王哪能安宁度日呢?而将军又怎能得到原有的宠信呢?”

于是,辛垣衍起,再拜,谢曰:『始以先生为庸人,吾乃今日而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。吾请去,不敢复言帝秦。』

译文

于是辛垣衍起身,拜了两拜,并赔不是说:‌“起初我认为先生是个平庸的人,到今天才知道先生是天下少有的高士。请让我告辞,今后我再不敢说尊秦为帝的话了。”

秦将闻之,为却军五十里,适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[1],秦军引而去。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。鲁仲连辞让者三,终不肯受。平原君乃置酒,酒酣,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。鲁连笑曰:『所贵于天下之士者,为人排患、释难、解纷乱而无所取也。即有所取者,是商贾之人也,仲连不忍为也。』遂辞平原君而去,终身不复见。

1 魏公子无忌(?至前二四三):即信陵君,魏昭王的儿子,魏安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。信陵君是战国时代著名的政治家、军事家,魏安釐王时期官至魏国上将军,与平原君赵胜、孟尝君田文、春申君黄歇并称为‌“战国四公子”。

译文

秦军将领听说此事后,为此退兵五十里。恰好正赶上魏公子无忌夺取了晋鄙指挥的军队来救赵,抗击秦军,秦军就撤退回国了。于是平原君准备封赏鲁仲连。鲁仲连再三推辞,坚决不肯接受。平原君就设宴招待他,酒正喝得高兴,平原君起身向前,奉上千金为鲁仲连祝福。鲁仲连笑说:‌“我所以受到天下贤士的尊重,就在于我为人排难解纷而不要任何报酬。如果有所索取,那就成为商人一样的人了,我可不愿这样做。”于是就告别平原君而去,从此以后再没有见过面。

赏析与点评

侠客具有超乎金钱与地位的正义感,千载之下,邈难再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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