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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雨禪師法檀卷第二十

嗣法小師淨柱編

祭文

祭具足法兄文

於乎於乎,於乎哀哉。一慟欲繼,再慟復甦,三慟復欲繼。道乎,情乎,腸俱可裂,生未同埋,死未同穴,此慟於情也。生也不及,死猶可追,此慟於情之至也,而又何慟乎?死者自滅,生者自存,此慟於道也。死實生也,生實死也,此慟於道之至也,而又何慟乎?繼復甦,甦復繼,道乎,情乎,吾已矣乎,於乎尚饗。

祭麥浪法兄文

雲門一派,兄為次子,我又次之,百難一比。兄具說通,拖泥帶水,我溺煙雲,掉頭不理。不水則山,忽數寒暑,散曰自高,愧不能耳。聞先師赴,歸首訊兄,法座改觀,金光增明。天台且入,蠅翅已成,修涂驥尾,終擬附行,不期法華,竟成終席。我過聯床,劇談兩夕,登座指揮,屬累如昔。兄亦有心,我自不識,指雲門言,寥落何堪?老弟當此,我亦已甘,兄再三讓,我再三謙。今日迴思,句句哽咽,以哽咽意,可奠兄乎?復不成歌,奈何奈何?

祭西築宗禪師文

至靈前,拈祭文曰:「生從何來?死從何去?那個能無此?一滴淚,將此一滴飛入九天,九天不知;滴入九地,九地不會。且問:靈骨畢竟在什麼處?」良久,曰:「到江吳地盡,隔岸越山多。」

維那遂宣祭文,曰:「師乎,師乎,赴至之日,殊不可信,云已二七。所可疑者,先有十日,夢師怡然,欲有他適,送師遲遲。雲颿只尺,追不可親,如千里隔。無可疑者,師向無疾,曰近有之,無眾苦厄,別子將聞,趁殘暑入,九日不出,索飲食畢,兀坐胡床,合掌西訖,隨暮課聲,渺然圓寂。某曰不然,師願頗堅,字雖曰西,意不在焉。築西築室,錫杖泉邊,志之所共,證諸流泉。同辭西築,受雲門囑,某苦遊詢,師歸碌碌,效古定光,示人以福。詩乞補松,號栽松子,古殿一新,莊嚴不止。至孝慈嚴,語溪所傳,事翁與母,相繼解縣。寄聞天華,薦昇於天,書乃約曰:『世事紜紜,了武唐局,可以就焚。獨憶雲門,汝已潦倒,屈指諸方,磬山已老。我獨慕之,門庭尚悄,得遂所懷,是生可了。』是故聞之,痛為躕踟,夢耶?非耶?占其來辭,紅輪既隕,秋風凄其,採菊盈把,雨淚如澌。西湖已竭,棹不可拽;高峰已頹,杖不可挈。愁雲四垂,蕭蕭落葉,定光無光,法相相滅。末後殷勤,無德可畣,問師何之?示人親切,人自不知,某亦饒舌。撮土為香,當龕一爇,大眾哀哀,一時漏洩。」

祭爾密法兄文

嗚乎,日中玉兔,夜半金烏,霜飛六月,大地淆訛。哭既不成,歌復無聲,要終原始,實煩忍聽。花宮燁燁,同參乍結,萬指叢中,目擊而合,並觸逆流,洞水分遊,剡溪、雪棹,東山是幽。初開講席,香臺煥赫,循循誘人,憧憧謝屐。石傘忽摧,載撐載持,未克手足,力曷可支?重開五位,推兄獨貴,一整復整,頹綱大備。傷哉法流,運不可週,津梁示倦,一疾弗瘳。嗣法有人,庶得其真,我歸自閩,陟江若奔。合掌一別,笑談不撤,如深夜燈,熾然乃滅。是眼可瞞,神光卻圓,敬修杯茗,滴破重玄。重玄若許,烏兔復處,紅爐迫霜,瓣香一縷。

祭瑞白法兄文

正惜狂瀾不可遮,那堪砥柱復傾斜?纔掀百丈潛狐穴,又逐千江湧素車。葉落有根歸石傘,法流何處剩龍華?瓣香一掃尋靈骨,痛唱新豐慰克家。

祭久默法侄文

惟苗有種,靈根獨擁,一穗兩岐,分香播隴。得名蘭芎,天華首眾,得地龍華,其名愈重。或出、或處,或奪、或縱,去就得宜,低昂賈勇。欲隱如影、欲諱如鐘,靖共爾位,人天接踵。建無勝幢,妖邪震恐,戒雲棲虎,法雲門龍。端規肅矩,復整頹風,水之四海、月之天中。影分流散,莫不朝宗,法流寶壽,句與山崇。當我閩適,扺掌談衷,閩歸未久,訃音何從?珠光含浦,劍氣埋豐,不堪著眼,爍破虛空。今夕何夕?鴈墮塔叢,薄修缽飯,淚捲西風。尚饗!

祭嵌石兄文

於乎!兄之生也,荊南之青溪。我之生也,浙西之武水。雲水相逢,影形相倚,共禮雲門於石傘耶溪,聯策諸方於名山勝水。兄精嚴也,嫌五色糞之惡臭;我疏散也,事一瓢飲之閒遊。參詢既暇,隨緣去留,或高、或下,一出一處,兩心相參,易地相許。兄念母儀,兄母即我母也,我不遠三千里之波濤,代為親省。我勞拮据,我處即兄處也,兄不惜一喘息之匡贏,躬為佐助。我已倦飛而知還,樂西溪之偏僻,兄又無心而出岫,欣金澤之雲關。往往來來,越寒度暑,擬投老於龍門之鸚鵡峰居,詎意單絲不線,寄遨遊於寶壽之七十二賢峰畔,此則孤掌誰鳴?脫爾長行,謂宿債之必酬勤乎,囑累示定業之難逭。嗚呼!精嚴畢竟先驅,靈骨先歸無縫塔,疏散終成滯貨痴。魂滯此,最頑皮,兄其有靈,忍受蔬儀,我雖不敏,敢輕杯茗,一滴九泉,三生永賴。嗚呼尚饗!

祭即念關主

「一炷香,一杯水,將謂汝供我,誰知我供汝?一生上下分明,今卻拈頭作尾。且道:何故如是?」良久,曰:「不順非孝,不奉非輔。」

奠正法禪侄文(即唐祈遠)

嗚呼!惟靈處為真儒,唯孝與廉;出為真釋,唯淨與禪。其外護也,雲興霞舉;其內護也,珠藏玉貯。龍華得名,閒名已成;金粟得地,地偶欹傾。干戈四起,歸寧故里,一方廬舍,庶幾可倚?咄哉!性空撒手波洪,佛法、世法,兩不耐功。噫!不因昔日旁參我,誰送嗚嗚一笛風?尚饗!

雜著

規約

讀「賀家池上天華寺,一一軒窗向水開」之詩,則知寺之閱人多且久矣,今復新於陶章諸宅宗曉、張道尊共請先師湛然和尚雅集龍象,重整宗綱,復得達虛關主輔翼之。自先師圓寂,門庭愈肅,僧眾愈調,關主茲又以謙自居,特虛丈室,見招山野,欲思所以報佛恩於不朽,防滲漏於未然耳。奈山野久耽山水,少入叢林,無可益於法門,但憐時弊、慕古道,近賢者、遠不肖,或堪與同志者共。諸師友!能不以人廢言,信從少分清規遞相砥礪,即是自信信人,終不至於慢人自慢矣。又何佛恩之不可報、檀信之不可酬、慧命之不可永繼乎?

堂約

若未知有者,須信礦中有金,必用勤淘勤汰。既知有者,須信金中有礦,還有熱灶熱爐,一口氣打將來,管取成釵成釧,遲延些冷將去,未免費炭費柴。作是觀者,則惟恐規矩之不嚴,又何慮繩墨之絡索哉?恐有以放肆為灑落、將狂妄作逍遙者,鼓而攻之,約罰如左。

寶泉寺規約

上古叢林都遵佛制,自百丈大師以來宗門大盛,故有不作不食之風,開田說義之舉。及乎沿流至今,半以耕鋤為業,惟汲汲以利自圖,竟不知義從何說。智眼觀之,實為可嘆。僅有壽昌、黃蘗諸老,雖不離鋤鑊,不妨規矩可觀、威儀可畏,此真可起作食之風者。今寶泉破宇頹垣,大眾雲集,二時所須不能盡取給於檀那,未免有效顰之愧。若更疏慵,威儀全缺,不惟向去道法不隆,吾又恐退失一方善信而後已,故趁此時,約諸兄弟,為法、為眾、為此一方各自努力執務,恪守清規,共安澹泊,必以見道為期。至於興廢盛衰,自有分在,無甚強焉。約立於左。

題法相戒酒卷後

長耳古佛風顛無定蹟,遞代沿流變現不盡,應以宰官、居士、諸男女得度者,能俱現身為說本法,更多酒徒詞客,應接無虛往。予踞西築菴,聞酒氣與茶香鬥額,愧不能和其光。因尋參方外,往來二十年矣,今值司理黃公一整茶鎗酒旗大敗,予來得陞座,話清平話,漚和勤舊出卷讀之,何異老衲法言?此又宰官之現比丘身也,逆順隨緣,彼此相現,莫要扶持此末運麼?請看腳下是什麼?下得一語,現與不現俱成剩義;其或未然,且喫茶去。

雲門初住規約

近日住持,不無條約,但設而不行、行而不整,致使人心日下,叢席就衰。今顯聖家聲未墜,先師遺屬猶存,諸兄弟惜乎丈室久虛,恐負方來龍象,復蒙護法宰官、正信居士見招山野住持,業已不辭,眾請規矩重新,則我豈敢?謹就先師所未足,參入雲棲之少分。佛法無多,貴在力行而無倦。行之既整,何煩王法以加焉?

題蘇門黃孝廉太上感應袖珍

聖賢經傳,深淺隨機,易乎明著,難乎隱微。如藥之性,妙於應病,如影赴鏡,妍醜斯正。或專受持、或工書寫、或隨傳唱,同歸善也。棗割新裁,繼往開來,功高敷演,其利博哉。工於佩帶,無往不在,曲順人情,體物無累。

放生大意

登越山,得山林居士邀過草堂坐,忽蒼頭告主人有饋生魚者,主人即速命放,以適丁禪侶良集為喜。余因引鄭子產章為問,孔碩諸公子各說所見已,余曰:「子產之道恐即在圉圉洋洋,悠然而逝處。蓋校人烹之即校人之魚也,使畜而至於得其所哉,是子產之魚也。子產可欺也,子產放魚之道不可欺也,即子產之魚亦千古不可烹也。」諸公子俱躍然,喜得放生大意。時武林報國院三學師在座,索余為文以竟放生池事,遂走筆記此。倘見聞者以余語為當,則同證無生,不特同證子產之道,同放子產之魚而已,又何止放生得長生耶?

說夢篇

方賓侯先曾夢遊雪峰,及入山歷諸境,喜與夢中無異,告余,余曰:「即今是夢,唯文殊菩薩親證。所以道:卻來觀世間,猶如夢中事。真是大夢覺人,故能於夢醒俱夢之中承昔願力,善入游夢三昧,指迷人間,示同迷夢,非真如夢中人於違順境起苦樂見也,亦非冥然無苦樂違順而言醒也。」余自乙亥冬主會稽雲門席,喜陶石梁居士講學甚得宗門旨趣。一日,偕祁季超居士訪余,曝背簷下,梁曰:「連日講學,談及因果,人不甚信,因以夢喻,頗覺曉了。」余曰:「山僧亦喜說夢,每對人說你即是我,人不甚解。乃以昔年夢事告之:初夢入山,覺幽邃可愛,忽值虎哮吼奔突,余時魂分失意,復得樵者相救,擊虎虎斃,且感且醒,身汗漓漓,魂猶未定,見月明在牖,山雞奏更,斯時斯境,夢耶?醒耶?莊周蝴蝶了不可辨。」復自念曰:「一臥如尸,尸是我也。夢身入山,身是我也。夢山,山亦我也、虎亦我也。我復愛我山、畏我虎,復得我樵擊我虎而救我身,以感我之樵。醒時一覽違順苦樂,物物頭頭亦復如是。」兩居士大笑。余又嘗以我證我境、遊我之夢告我之人,而我之人亦不信,真可謂寥寥天地間,獨立望何極?安得人焉與同遊夢鄉、同作夢事,心心相知、鏡鏡相炤,牙為賓主?振我說夢之宗,而大夢覺仍書贈賓侯居士,其為我分身說夢乎?

普明寺安執事引

泥金剛不入水,筋骨不出;木羅漢不入火,舍利不明。所以普明寺寒爐發焰,紫雲峰白浪滔天,要使久參、初學各各量才,堂內、堂外齊齊知有。倘有出格漢子不拘繩墨,也要還我三玄三要的落處,方可明窗安置;如或不然,大家相聚喫莖虀,不吃任從伊。

齋單引

經云:「飯千億三世諸佛,不如飯一無念、無住、無修、無證之者。」且道:普明寺裏,誰是其人?有甚饆饠䭔子一任下來?還有麼?不見道?財、法二施,等無差別。

堂規

安禪結制原是好肉挖瘡,以世無生知,必待挖瘡而醫藥,瘡愈而後知全體之妙。有瘡未愈而遂廢醫藥者,如大事未明而便忽規繩也。野鶴孤雲,誰非自在?既肯放下雲頭,必有大不得已事,然後信人,入人保社,聽人爐韝,豈又厭鉗錘之嚴密哉?姑立十則,務在力行,微細條章,事憑眾職。

行狀

師諱上明下方,字石雨,出禾之嘉善,陳氏望族。父文錦,進禮退義,以型其躬,一鄉儒者為之下。晚以艱於育子,令其庶徐氏如法相禱定光古佛而有身,徐實為師生母。

師之生,明萬曆癸巳,正月廿九日午也。自幼徇齊,氣宇俊逸,如獨鶴摩霄。稍長入塾,所誦習即了大義,不屑句讀,亦不慕儒冠。

二九諧伉儷,則曰:「從父所制,匪我思存也。」

父遊雙塔,師隨之行,見緇衣攸敘,宛然三代禮樂,計決出家,既又曰:「老父在,未可奉身而去也。」迨父捐館營窀穸已,母令依法相西築宗禪師薙染相傳,甲寅孟秋之朔,云:「嗣是恒與靜安老宿專修淨土。」一日念佛,忽擿魚子,笑曰:「不特西方可生,東方亦可生矣。」靜曰:「莫艸艸,未是汝到家處。」示以南泉三不是語。師鈍置,疑礙橫生,胸痛不止。

乙卯春,參雲門湛老和尚於禾之石佛,師以前念佛事呈,門曰:「此信心真切,塵勞暫息耳。」復以礙胸作苦事告,門曰:「愚癡東西,參禪圖大安樂,豈是苦得來的?縱苦得來,也是苦禪,參他作麼?」師承啟迪,如暗得燈,自此工夫不用氣力矣。

時輩多弄口頭,擎拳豎指者滿堂,師竊謂:「禪若是者等參的,我也會得。」一日,見鄰單商量公案,到相關處,師出曰:「我卻道得。」眾曰:「你試道看。」師作女人拜而出,一眾失色,師笑曰:「禪至此亦為可憐。」俄舍去,一缽飄然,有孤身萬里之志,遂為新安諸名士所重。

後憩承天,閱《楞嚴》至「如汝文殊,更有文殊是文殊」者,忽覺身心世界打成一片。同參微相謂曰:「石公似有所得,請試看。」驀扭住曰:「道,道。」師滿口逼抑無對。

聞門主東塔,又如請益,門示以「一人所在也要到,半人所在也要到」,遂南詢撥草,乞食羅岩山下,雖無深入宇宙每一頫仰,自謂寸絲不挂人矣。

丁巳春,參博山來禪師,以頌偈呈政,山曰:「語句未玄。」諄諄以死工策勵。直抵衡嶽,結茆毘佛洞,刀耕火種,值歲儉,即以帶沙糠為禪悅,師恬如也。

戊午夏,遊五乳,謁憨山大師,談至無生話,酬唱甚洽。

己未,覲雲門,升壇納滿。

壬戌春,辭門住山,門曰:「下流,甘墮小乘那?」師曰:「豈懶贊之流亦小乘耶?」門曰:「亦是小乘。」奈單丁苦究之願甚堅,登天目最奇嶮處。菴曰:「西方潛一載餘,枯槁淡薄倍於南嶽,工夫至此,所謂死得活不得者是也。」

癸亥冬,聞雲門大開爐韝,海內英衲無不畢集,即下山。進堂,默禱韋馱曰:「一生所參學問、積劫所護命根,盡情交與菩薩,惟憑菩薩慈悲。」說竟大慟,自此精進日倍。

一日,因見堂中商量浩浩,結同志者十人約不語,限七日徹證。未至所期,門上堂曰:「放下著。」忽覺通身慶快,如窮子歸家,口占偈曰:「平空一擲絕躊躇,轉眼風波徹太虛,會得竿頭舒卷意,放生原是釣來魚。」錄呈雲門,門閱畢,大呵曰:「弄者個彀當作麼?」門取偈入袖中。又三日,聞僧舉大慧竹篦子話,曰:「如荔枝相似,殼也去了、核也去了,放在人口中,只是不解吞。」師不覺失聲大笑。首座麥大師問曰:「做甚麼?」師正色曰:「幸遇我持不語戒。」自是,首座每邀入室,不讓於師矣。

一日,門火浴僧,有問:「亡僧遷化向甚麼處去,身甚抖戰?」門曰:「且莫問話,先把者抖戰去了著。」師出曰:「和尚何得以相貌取人?」門將答,師即作抖勢,曰:「又作麼生?」門曰:「賊。」師曰:「賊賊。」便歸眾。

嗣同化山和尚入室,門問曰:「如何是一口道不盡底句?」師曰:「晨昏禮拜和尚也是尋常事。」門曰:「趙州道無意作麼生?」師曰:「和尚喜著棋,某甲麤知。」門曰:「他道有又作麼生?」師信口頌曰:「家家有幅遮羞布,放下便能當雨露,獨怪當年老趙州,擿卻頭巾頂卻褲。」門喜之,以偈印曰:「分明識得趙州狗,拾得鼻頭失卻口,莫於萬丈峰頭立,且向叢林陸沉走。」并付斷拂一枝,故師自號斷拂子,嗣為洞宗三十三代也。

繼謁黃櫱,有禪師於棋隆以絕學無為徵論竟日,大為賞識。尋往黃安鷂兒山養靜,冬夜不設臥,且竟夕趺坐,積草為裯。時當體罷,則幪首假寐,畢盡抖擻之風。

偶遊渚宮,聞雲門訃音,南還顯聖,卜塔竟,治任入天台,棲息香柏峰。

庚午春,同具足和尚住嵊之西,明作活埋計,有「翻轉杜園還杜田,那管十年、廿年、三十年」之句。繼徙寶泉,因象田蘭芎堅請結冬,不得已而起。

壬申,出住天華,暨登座,舉揚大法,玅協全提,至若鉗錘學者,別具作家手眼,因邪打正,俾簾外轉身,知有尊貴一路。每見狂妄之徒謬稱證悟,師以金鍼玉線細密工夫為之落草盤桓,則口噤不能加答。蓋師平日所貴者,真操實履,直達佛祖堂與,其家風嚴密率類此。

甲戌冬,峨雲王冢宰、世培祁中丞等請主顯聖。杭州司李黃元公聞師敏捷,未有以異之,一旦徒步入山,即鳴鼓請說法。師便陞座,公禮拜,問曰:「請大師舉揚雲門未了公案。」師曰:「竹拖鳳尾慵迎客。」公曰:「今日親見作家。」師曰:「松作龍吟嬾送人。」乃垂示法語,皆赴來機,公嘉歎,復問曰:「明頭來時如何?」師曰:「耶溪不許扁舟宿。」公曰:「暗頭來時如何?」師曰:「此去錢塘尚隔程。」公曰:「不明不暗來時如何?」師曰:「杭州理公事時向居士道。」

一日,在報國院與石車和尚同座,公問車曰:「往天童還到雲門否?」車曰:「且看。」公曰:「雨大師不放過時如何?」車曰:「與他一頓棒。」師曰:「居士還甘麼?」公曰:「天童和尚在背後。」師曰:「原來不甘。」公又問車曰:「兩石相磕時如何?」車曰:「一輾便死。」公顧師曰:「和尚如何?」師曰:「只可自怡悅,不堪持贈君。」師之應機詳載語錄,茲不廣引也。

丙子春,嚴印持、聞子將諸居士請主寶壽,即宋石田薰禪師息影處也。先是有「五百年前石田,五百年後石雨」之讖,故諸居士請師益堅。師顧眾曰:「能事钁頭者隨我而去。」

師見法門愈亂,不久自有定論,掩關,大書曰:「定論不須下千古,偷安聊爾約三秋。」于關後葺茆為別室,忽得石砌如八角古井,師啟視之,見舍利雜五色土,知為薰公窆地印持。諸公以為舍利藏見有時,讖之所云,良不誣矣。

集生余中丞會同閩紳京臺、王光祿等於戊寅冬迎,主閩之長慶。

己卯夏,徙雪峰,集諸房眾,導以上進,漸知嚮風。

辛巳,遊古汀艤舟韓埠,緇素遮道,延入靈山結夏。秋寓獅峰,開戒。及冬,應鴛湖禪師、孝廉朱聯岳、黃蘇門普明之請。才解制,而贛州、嵯峨、漳州三平俱以住持相延,師底力辭之,居考亭之靈峰凡五閱月,復歸寶壽,是冬再主天華。

癸未春,屺瞻葛太常請興龍門,師見棟宇湫隘,乃卜築東偏鼎新殿堂,躬先荷畚,為大眾倡鳩工庀材,不兩載而已落成。

甲申冬,石倉曹侍御等請主禾之東塔,期畢歸龍門。

乙酉秋,會四方多難,兵燹交加,龍門鄰剎半作行營,一眾聳懼,師示以安心靜守,晝夜結參,因或少懈。荷戟之士欽其道力,莫敢舉刃相傃焉。

山阿以寧皋亭之陽有佛日者,唐本空禪師故剎也,邇來住持難得其人,本山勤舊偕護法存憶、唐總憲武山、錢郡伯等數延師主席,師不允。

丙戌秋,敦請至三,有泣言「大師不往,古剎必廢」者,師幡然從之。比入院,參徒駢集,廩無宿春,領眾行化以瞻不足,而廢者修、缺者補,叢林應用,翕然就緒,及開爐弘戒,眾萬有二千餘指。師書門以示來參,曰:「擇木嶺相見了也,松篁橋滑倒時如何?松篁橋相見了也,為甚僧堂前不肯住?僧堂前相見了也,且道:丈室向東?向西?若也道得,許汝相見;不,則且居門外。」

丁亥夏,閩撫佟君持景師道,望修幣,遣官迎,興芝山、雪峰二剎,師婉辭以謝,撫軍順其意,不強起之。

孟秋,魔事忽作,師不惟不校,深加憐惻,故唐總憲曰:「道高、魔高,道與魔原相對待,吾師汪汪千頃,於人何所不容?」尤見道力弘深,化人以不屑之教誨,大為羡服、大為浣慰。

屆冬結制,宿衲響臻倍於客歲。一日,坐金湯閣,歎曰:「世界如此多事,不如歸去好。」乃囑維那元正三日解制,眾咸驚異,蓋師歷坐道場,凡結冬俱於正月廿九日解,因師以是日誕,諸禪德必申慶祝而後去也。眾白師請如初,師不許。

三之日解制,上堂,曰:「人人藤斗笠,個個水雲包,出門踏著草,途路轉迢遙。到者裏不倒斷得一回,直饒說個回途得妙,就路還家,便是千里萬里。昔洞山辭雲巖,巖問:『向甚麼處去?』山曰:『無。』巖曰:『莫還鄉去麼?』山曰:『無。』巖曰:『幾時回?』山曰:『待和尚有住處即回。』巖曰:『此去難得相見。』山曰:『難得不相見。』今日若道難得相見,便生幾多情見了也,只因洞山是個得的,便道個難得不相見,看他何等穩密?何等把細?佛日期中豈少一知半解?只是到者些原委處未免走作,即今你要東去?西去?不見古人道:『直須向萬里無寸草處去。』又云:『出門便是草。』又云:『不出門亦是草。』便見舉措不得,只因你不能向異類中行。且道:異類又如何行?」乃屈指曰:「一、雞,二、犬,三、豬,四、羊,五、牛,六、馬,為甚麼『七、人』不道?參。」

至晚陞座,示眾,曰:「一期圓滿,可謂有始有終。若論本分家風,一落始終,必不免于始終之患。須知本自無始,又何有終?今人不解自推,只管向外推求,推到伏羲、神農、黃帝以上,說盤古便為分混沌之始,不知盤古是個甚麼?混沌是個甚麼?若看一念未萌以前、父母初生之際,豈不真是盤古?真是混沌?只因不覺,總在始終裏面安身。一有始終,便有生滅、便有輪迴,所以一切聖賢苦口教你參禪,參到一舉一動亦無始終處,便是就路還家、便是出輪迴處。且道:始終畢竟如何免得?你且將年月日時推看,推到一剎那際如擊石火閃電光相似。」以拂子擊案,曰:「如者一響,說他始也得、說他終也得,說他生也得、說他滅也得,若再推到初生即有滅,再推到當處發生、隨處滅盡,再推推即是不生不滅,便好孤迥迥、峭巍巍,一任逆來順往,七縱八橫,踢倒便行,撩起便走,有甚麼拘戀處?便是解脫丈夫,便是出塵羅漢。還有此等人到此等地步麼?不,則惜取眉毛好。」

初四日,辭眾出山,柱作禮,問曰:「和尚幾時來?」師曰:「初八、九日便回。」初五日,次上墩。初六日,至寶壽囑付事宜,諄諄不倦。初七日,上龍門。是日山風甚厲,師有寒色,遂泄瀉示疾。至晚付託後事,亦如寶壽。次早命具湯沐浴,旋謂侍者智海曰:「扶老僧起來。」師端坐不語。時同門兄妙首座、寶首座、律監院等侍側,察師有去意,亟問曰:「和尚還有分付也無?」師曰:「我無甚麼分付。」

少頃,寄浮法師仝陳華甫、益朋二居士恰從禹航來問候,師一見,合掌微笑,遂坐脫,時戊子正月初八日申時也,赴及遠邇靡不驚痛。

越九日,化山和尚渡江來封龕,容貌如生。封竟,乃筮塔於龍門案山金龜巖下,去寺三百武,坐南向北。

師世壽五十有六,僧臘三十又五,初師主龍門,葛公屺瞻恐師再受別請,師曰:「脫余若赴諸山,畢竟歸根此地。」公欣然。今師豫知時至,示寂茲山,信師言之不爽已。

師天性沖醇,凡應緣酬物俱以慈忍力循循善誘,有媺必彰、有瑕必隱,為世導師,罕有其比。然整躬勤,勵自超方,以至行道三十餘年,雖祁寒溽暑,丙夜不寐。

先覺有言:「古之君子,其責己也重。」以周師之謂,與嗣師而建幢者,即念現主越之象田,石浪如主信之鵝湖、饒之薦福,其餘尚在水邊林下潛行密用。

師嘗謂門弟子曰:「誘引後學,度量須倣博山;接納上流,機用宜如顯聖。雙眼圓明,振起吾宗,使狐狼野干假借不得,是所深望也。」

每見時輩分洞、分濟,抑此揚彼,主普明時撾毒鼓,推出瞎驢,使接斷橋一脈,有曰:「洞濟相參,千古一遇。」至若所歷,道場去住,如雲停鳥飛不可方格。其機辯峭拔入理深談,則見於各會語錄中,其遊戲翰墨綽有風雅,則見於雪蕉諸作,別有闢邪說合若干卷並傳于叢林,後之覽者將藉是以知師者焉。

不肖柱覲師有年,維是生平涉歷、本末機緣聞之頗詳,謹倣年譜例譔次行實,惟祈立言君子博綜先師遺墨,摘其大要論而著之,以垂不朽。後學幸甚,往哲幸甚。

時戊子仲春朔旦,攝佛日方丈事,嗣法小師淨柱拜狀。

石雨禪師法檀卷第二十(終)

(杭州府海寧縣慧力寺比丘淨時等助刻資肆兩。

檇李苾芻弘籥、梁溪苾芻等睿、鹽官苾芻智圓,仝勸募刻此。)

(佛月石雨大和尚法檀二十卷,費銀九十五兩)

(歲在己丑春王正月,鼾關道人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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